孟淮止隨著內侍穿過重重宮闕,朱紅宮墻在晨光中顯露出莊嚴肅穆的輪廓。
踏入御書房,一股淡淡的藥香混著龍涎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年邁的皇帝半倚在暖榻上,身上蓋著明黃錦被,花白的須發在透窗而入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分明。
見孟淮止進來,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微微抬手示意免禮。
“淮止來了……”
皇帝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仍保持著天家的威儀,
“到朕跟前來。”
“陛下。”
孟淮止快步上前,在榻前躬身而立。
皇帝仔細端詳著他,緩緩道:
“北戎使團三日后抵京,攜了殊嫣公主同來。朕思來想去,這迎接的重任,非你不可。”
孟淮止正要行禮領旨,皇帝卻擺了擺手:
“免了那些虛禮。你辦事,朕放心。”
說著竟咳嗽起來,侍立的太監連忙遞上藥盞。
待氣息平復,皇帝才繼續道:
“北戎人粗野,但那殊嫣公主到底是女子,你需多加照拂,莫要失了我朝體統。”
“臣定不負陛下厚望。”
孟淮止深深一揖。
宮門外,竹生牽著馬匹靜候。見孟淮止出來,立即上前:
“主子?”
孟淮止翻身上馬,韁繩在手中握緊:
“準備一下,三日后,迎接北戎使團。”
近日萬國來朝的盛典將至,京畿之地早已喧騰數月。
各國使團車隊絡繹不絕,載著奇珍異寶與異域風情,涌入這座千年帝都。街巷市井之間,談論皆是遠道而來的貴客與即將呈現的煌煌氣象。
然而,最引人樂道的,卻非那些珍玩貢品,而是隨北戎使團一同前來的一位公主。
傳聞這位北戎國王最寵愛的掌上明珠殊嫣公主,不僅身份尊貴,更生得明艷動人,肌膚似蜜。
且性情活潑奔放,能歌善舞,與中原女子的含蓄婉約大不相同,引得無數人好奇向往。
一道出乎許多人意料的圣旨頒下,竟讓深受器重的孟淮止全權負責迎接護衛北戎公主車駕進京,確保萬無一失。
此令一出,更是將這位神秘公主的聲名推向了頂點。
孟淮止本就年少權重,圣眷正濃,更兼容貌俊朗,本就是京中無數貴女傾慕的對象,由他迎接公主,無疑給這樁盛事又添了幾分旖旎的遐想空間。
入城那日,可謂萬人空巷。
大街兩側早早被金吾衛清出通道,但更遠處的酒樓茶館、甚至臨街的屋頂樹杈上,都擠滿了翹首以盼的百姓。
喧嘩聲、議論聲匯成一片沸騰的海洋,人人都在翹首以盼,都想一睹異國公主的風采,更想看看那位冷面孟大人如何迎接這位特殊的貴賓。
城門口十里長亭,風光正好。
旌旗儀仗肅立兩側,鴻臚寺與禮部的官員們垂手恭候,氣氛莊重而肅穆。驀地,遠處塵頭起處,北戎使團的華蓋車駕迤邐而至。
車駕停穩,侍女卷起鮫綃車簾,一道明媚窈窕的身影探出身來。殊嫣公主一露面,目光便越過一眾迎接的官員,直直落在為首那人身上。
冬陽粲然,落在他一身絳紫色官袍上,玉帶勾勒出挺拔腰身。
他負手而立,面容清雋冷肅,眉眼間仿佛凝著終年不化的霜雪,周身威儀天成,與周遭喧騰格格不入,似孤峰獨立。
殊嫣公主眼眸倏然一亮,蜜色臉龐上綻開毫不掩飾的驚艷笑容。
她竟不顧身后使臣焦急的低聲勸阻,提著裙擺向前幾步,用帶著有些異域腔調卻足夠清晰的中原官語,朗聲笑道:
“這位大人生得真好!通身的氣派,竟比我們北戎最高的神山還要令人心折!”
語驚四座!
一時間,萬籟俱寂。鴻臚寺卿險些掉了笏板,禮部官員們面面相覷,個個強繃著臉,眼角余光卻忍不住偷覷孟淮止的臉色。連北戎的使臣都面紅耳赤,連連以目示意,卻攔不住他們這位性情如火的小公主。
孟淮止眉頭驟然鎖緊,下頜線繃得如刀鋒一般。
周遭空氣仿佛瞬間凝凍,那股子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冷冽威壓,讓離得近的幾個官員幾乎屏住了呼吸。
他目光沉靜如水,掠過公主明媚笑靨,未起半分波瀾,只微微頷首,聲音冷澈如冰泉擊石,不帶一絲溫度:
“公主殿下謬贊。舟車勞頓,還請即刻入城歇駕。”
言罷,側身示意,動作間已是不容耽擱的送客姿態。
豈料那殊嫣公主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又上前一步,一雙明澈大膽的眼眸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竟當著所有人的面,揚聲問道:
“且慢!這位大人,不知……可曾婚配?”
這一問,比方才更加石破天驚!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連呼吸都忘了。這北戎公主也太過大膽!
竟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詢問一位朝廷重臣的婚聘私事!
孟淮止的面色徹底沉了下去,眸中寒意驟深,銳利的目光如冰刃般掃過那明媚又執拗的公主,最后停在眾官員面面相覷的臉上。
他沉默了片刻,周遭空氣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最終,他才從薄唇間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
“并無。”
得到這個答案,殊嫣公主臉上的笑容瞬間如同盛夏驕陽,絢爛奪目,竟帶著幾分計謀得逞的嬌憨與滿意。
“很好!”
她脆生生地丟下這兩個字,這才心滿意足,轉身姿態輕盈地登上了自己的華車,留下一眾目瞪口呆的官員和使臣。
車簾落下,華車緩緩啟動。
車內,隨侍的心腹侍女這才敢低聲開口,語氣滿是擔憂:
“公主,您方才也太……孟尚書位高權重,性情又那般冷硬,您這般當眾……若是惹惱了他,可如何是好?陛下遣您來,原是意在……”
殊嫣公主斜倚在軟枕上,把玩著腕間一串瓔珞,唇角噙著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打斷了她:
“父皇的心思,我豈會不知?無非是想用我的婚事,為他換取最大的好處,或是嫁給某位皇子,總之是樁交易。”
她明澈的眼底掠過一絲叛逆與精明,輕哼一聲:
“可我殊嫣又不是貨物。既然橫豎要嫁,為何不嫁一個我自己瞧得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