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秋憂心忡忡地壓低聲音:
“娘子,可要奴婢去請竹生小哥前來商議?”
阮如玉執起妝臺上的一支玉簪,對鏡比了比位置,聲音平靜無波:
“這謠言我們都已聽聞,竹生那里怕是早就得了消息。此刻我若急著去找他,反倒顯得沉不住氣。”
挽秋似懂非懂地望著她。阮如玉轉身,唇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
“孟淮止此刻應該正在回程的路上,若得知我獨自面對這般污言穢語卻隱忍不發……豈不更顯得我懂事得讓人心疼?”
但流言如野火,終究毫無意外地燒到了老夫人李氏的跟前。
次日清晨,李氏正由丫鬟伺候著用燕窩,管事媽媽神色慌張地進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啪”的一聲,盛著燕窩的青玉碗摔得粉碎。
“混賬!”
李氏氣得渾身發抖,
“我孟家詩禮傳家百年,何時出過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節泛白:
“現在滿京城都在看我們孟家的笑話。書行才走了多久,她就這般不知檢點!”
正所謂快刀斬亂麻,她當即派人將阮如玉押至正廳。堂內氣氛壓抑,連檀香也壓不住那股冰冷的怒氣。
李氏端坐于上首,面色陰沉如鐵,目光如淬毒的銀針,死死盯著被婆子押進來的阮如玉,不等她行禮完畢,便厲聲斥道:
“跪下!”
阮如玉依言跪下,卻挺直脊背直視著她。
“好你個阮氏!”
李氏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我孟家待你不薄,書行才去了多久?你竟就如此按捺不住,鬧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丑事來!此刻京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你還有何顏面自稱孟家婦!”
既然孟淮止不在,阮如玉也懶得惺惺作態,她眼睫都未動一下:
“流言蜚語,母親也信?”
“無風不起浪!”李氏猛地一拍茶幾,茶盞哐當作響,
“若非你行為不檢,舉止輕浮,何以惹來這等污糟議論?我孟家百年清譽,絕不能毀在你手上!”
阮如玉抬起眼,眸光清凌凌的:
“母親若認定兒媳有罪,何必多問?”
這般從容徹底激怒了李氏。她冷笑道:
“好個牙尖嘴利!既然你這般不識抬舉,也別怪我不客氣!”
“但憑母親安排。”
阮如玉施禮告退,轉身時唇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李氏的發難在她意料之中,但這老婦眼底那抹轉瞬即逝的狠厲與殺意,卻讓她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孟淮止,你可得快點趕回來啊……
待阮如玉離去,李氏手中的沉香木佛珠串應聲繃斷,烏木珠子滾落一地。
“如今不過訓斥幾句,就敢頂嘴,可見她以前那般伏低做小都是裝的!”
她的聲音嘶啞,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
“如今看來,分明是早就存了不安分的心!”
怒火在她渾濁的眼中燃燒:
“一個無所出、不敬婆母的寡婦,占著孟家少夫人的名分,除了敗壞門風,還有什么用?!”
她突然想起阮如玉過門至今始終平坦的小腹,
“若是她能懷上一兒半女,書行如今也不至于斷了香火!”
這些想法如毒液般在她心中混合、發酵,最終釀成了一種陰毒至極的念頭。
守寡有什么用?還不如去地下陪我兒!
她的眼神驟然變得異常冰冷、狠戾,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
她緩緩轉過頭,看向身邊跟了她幾十年、最知心也最狠得下心的老嬤嬤,聲音低得如同鬼魅:
“她既然嫁給了我兒,生是書行的人,死……也該是書行的鬼。”
老嬤嬤渾身一顫,連忙低下頭。
老夫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滾著駭人的幽光:
“書行年紀輕輕,一個人在下頭,該多冷清,多孤單……他總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伺候著……”
她枯瘦的手指輕輕敲著床沿,一字一句,清晰而殘忍:
“我這個做母親的,總不能讓他……孤身上路。”
老嬤嬤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嚇得她幾乎腿軟。
這是……要讓少夫人殉葬!
嬤嬤聲音發顫:
“少夫人畢竟是……”
“畢竟是什么?”
老夫人冷冷打斷她,目光如毒針般刺來,
她喘了口氣,眼中狠意更濃:
“如今孟淮止不在府中,正是除去這禍害的良機。明日就將她遣送到城郊莊子上去……”
枯槁的手指緩緩收攏,攥緊了錦被:
“記得打點妥當,找幾個‘山匪’,做得干凈些。”
次日寅時,天色未明,兩個粗使婆子便來到聽花閣。不等挽秋應門,門便被從外猛地推開——
幾個身材粗壯的婆子面無表情地涌入屋內,身后跟著李氏身邊那位面容冷肅的心腹嬤嬤。
“你們要做什么?”
挽秋驚駭地上前阻攔,卻被一個婆子毫不客氣地推開,踉蹌著撞在桌角。
那心腹嬤嬤冷眼掃過屋內,目光落在剛剛起身、還穿著寢衣的阮如玉身上,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奉老夫人之命,送少夫人去莊子靜思己過。少夫人,請吧。”
“放肆!你們怎敢……”
挽秋還想爭辯,卻被另一個婆子直接捂住了嘴,反剪雙手捆了起來。
阮如玉心下一沉,知道李氏這是要強行送她走了,而且如此急切粗暴,恐怕沒那么簡單。
她面上卻迅速浮起驚惶與不可置信,掙扎著向后退去:
“不!我要見母親!小叔叔這幾日不在,我要等他回來……”
“由不得您了!”
心腹嬤嬤使了個眼色,兩個婆子立刻上前,毫不憐惜地抓住阮如玉纖細的胳膊,用準備好的粗麻繩將她雙手也反綁在身后,力道之大,勒得她腕骨生疼。
“唔唔!”
挽秋被堵著嘴,拼命掙扎,眼淚直流,卻無濟于事。
主仆二人如同貨物般,被一路推搡著,從僻靜的后門押出,粗暴地塞進了一輛早已等候多時的、毫不起眼的青篷馬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