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夫妻二人對坐用早飯,依舊是清粥小菜,但王澈吃得格外香。
他夾了一筷子腌菜,咀嚼了幾下,努力尋找話題,說道:“娘子,這醬菜腌得爽口,讓我想起東街口劉記的醬菜,真叫一絕。”
程恬抬眼,見他神情有些局促,似乎生怕這話題鄙薄無趣,便順著他的話,柔聲應和:“是嗎?劉記的醬菜,我倒未曾嘗過?!?/p>
她心中微動,王澈難得主動提起這些事,她對這個沉默寡言的郎君了解甚少,此刻便生了心思,想要多知道一些。
王澈見她回應,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連忙道:“是,他家是老字號,味道確實好?!?/p>
他暗暗記下,回頭定要抽空去一趟劉記,買些最好的醬菜回來,給娘子嘗嘗。
一頓早飯就這樣結束,王澈出門時,腳步都比往日輕快了幾分。
送走王澈,程恬回到內室,拿起未做完的手帕繼續繡著,這自然是給王澈準備的。
程恬無事時便會做些針線,既是打發時間,也是省些錢財花銷,王澈常在外走動,如今天氣仍舊暑熱,手帕正是常用清潔之物。
晌午過后,天色漸漸陰沉下來,烏云堆積,漸顯濕悶。
程恬停下針線,走到窗邊看了看,眉頭微蹙。
她問道:“郎君今早出門,可帶了雨具?”
松蘿正在院里收起曬干的衣物,聞言抬頭看了看天,回道:“郎君不曾帶,不過娘子放心,衙署里定然備有雨具的?!?/p>
程恬卻輕輕搖了搖頭。
金吾衛負責守衛宮禁、巡查京城、執捕不法,“武侯鋪”遍布長安城門,大城門駐兵可達百人,當然備著許多雨具。
可她了解王澈的性子,若雨具不夠,他定然是先緊著旁人,自己寧愿等雨停了,或者雨小些了,再冒雨回來。
這么一想,她那看似冷硬寡言的郎君,內里著實是心善體貼的,甚至有些過于實誠。
這樣的人,真的會如夢中那般,做出負心薄幸、寵妾滅妻之事嗎?她總覺得不像。
程恬一時分神,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原來是不小心被繡花針扎了一下。
松蘿走過來,見狀道:“娘子小心些,交給婢子來做也是一樣的。今兒這天氣悶得人發慌,雨要下不下的,郎君在衙署里倒是清閑,只苦了咱們還得惦記著收衣裳。”
蘭果也湊過來,笑道:“咱們郎君人好,在衙署里人緣想必也不錯,就算下雨,同僚間也會互相照應的。”
程恬放下手里的東西,道:“去叫阿福來一趟?!?/p>
果然,午后不久,大雨便傾盆而下,嘩啦啦地砸在屋瓦上,檐水如瀑,順著飛檐傾瀉而下。
天地間一片灰蒙,遠處的皇城樓閣、近處的街市坊巷,都模糊在水汽彌漫的雨幕里,只剩影影綽綽的輪廓。
金吾衛衙署內,到了快下值的時辰,雨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署內備著的雨具雖多,但這一下午早已被有緊急公務在身,或是家離得實在遠的人先領走了。
偶爾有領到蓑衣的同僚冒雨沖出去,腳步聲踏破雨幕,很快又歸于嘩嘩的雨聲。
王澈和一些武官同僚,都聚在廊下閑聊,等著雨停。
大多是旁人在說,王澈只是聽著。
有人說某某某可能要晉升了,有人說某位中郎將新納了一房美妾,艷福不淺,又有人說起某某同僚家的娘子快要生產,屆時大家得去湊個熱鬧。
話題不知怎的,轉到了王澈身上。
“王哥,你這成婚也一年多了,怎的還沒點動靜?”一個平日就愛說笑的同僚擠眉弄眼,“莫非你這身子骨……哈哈!”
有人跟著哄笑,也有人眼中閃過嫉妒,畢竟王澈娶的是侯府小姐,雖說是庶出,那也是他們這些人難以高攀的。
更有甚者,嘴角撇了撇,帶著幾分不屑。
王澈嘴笨,面對這些調侃,只悶聲道:“休得胡言!”
他不知該如何接下去,更不愿將程恬牽扯進這些渾話里,只得扭過頭,裝作看雨。
若是往日,他此刻定然滿心苦澀,可近日娘子有了不小轉變,王澈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
眼看雨勢稍小,但依舊淅淅瀝瀝,剩下的雨具卻不夠分了。
王澈主動對兩個家住得最遠的同僚說:“你們先用吧,我再等等?!?/p>
正當他準備退回廊下繼續等待時,卻見雨幕中快走來一人,撐著油紙傘,手里還抱著好幾把,正是家里的仆人阿福。
“郎君,娘子讓小的給您送傘來了!娘子說雨大,怕您沒帶傘,還讓多帶了幾把,說若是有同僚沒帶,也好應個急?!?/p>
王澈看著阿福遞過來的傘,一時愣住了。
她……她竟想著他,還準備得如此周到。
旁邊的同僚們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一陣哄笑打趣聲。
“哎呦呦,剛還說王哥可憐,原來是白操心了!”
“瞧瞧,還是嫂子心疼人,想得真周到!”
“就是就是,可比咱們這些沒人送傘的強多嘍!”
王澈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他連忙將多帶的傘分給需要的同僚,然后挺直腰板,底氣十足地對阿福說道:“走吧,回家。”
主仆二人走入綿綿雨絲中,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噼啪作響。
但王澈的心卻像是被陽光曬過一般,暖烘烘、亮堂堂的。
他腳步輕快,只盼著能早點回到那個有她等候的家中。
有人記掛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