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安坊。
義氣幫總部的院子里,青磚地上散落著些兵器,幾個漢子正赤膊練拳,呼喝聲震得窗紙發顫。
那名盯梢的三角眼漢子掀開門簾進屋時,正見幫主趙猛和副幫主錢豹坐在堂上,面前擺著酒肉。
趙猛身材魁梧,左臂有道猙獰的刀疤,是明勁巔峰的好手。錢豹則精瘦如猴,眼神陰鷙,同樣卡在明勁巔峰多年,一身橫練功夫頗為扎實。
“幫主,副幫主!”三角眼漢子躬身行禮,把在茶攤見到楊景的事說了一遍,“那小子在廣安坊街口站了好一會兒,眼神不對勁,像是在打量咱們的人。”
“楊景?”趙猛放下酒碗,刀疤臉沉了沉,“就是當初跟大運幫有過節的那個明勁武者?”
錢豹冷笑一聲:“看來咱們沒猜錯,徐泰十有**就是他殺的。不然他去那孫氏武館繞路走廣安坊做什么?定是心虛,想打探咱們的動靜。”
前些日子幫里就查到楊景頭上,知道他不僅和大運幫有仇,本身也是明勁高手,完全有能力干掉受了重傷的徐泰。
昨晚派去通義坊打探的人回來,說沒摸到什么實底,此刻聽聞楊景主動出現在廣安坊,兩人更覺可疑。
趙猛一巴掌拍在桌上,酒碗都震得跳了跳:“找!派人悄悄摸進他那小院,仔細搜!務必把大運幫那批財物找到!”
據趙猛所知,徐泰曾發過一筆橫財,所以大運幫的積累不是小數,起碼有數百兩銀子。
“若是找不到......”錢豹舔了舔嘴唇,眼中閃過狠色,“那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一個毛頭小子,就算是明勁,難道還能翻天不成?”
趙猛咧嘴一笑,露出黃牙:“咱們倆哪個不是明勁巔峰?就算他有些手段,單打獨斗我都能擒他,聯手的話,他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篤定。
在他們看來,一個年輕的明勁武者,根本不可能是他們兩個老牌明勁巔峰的對手。
“去,叫兩個手腳利索的,下午去通義坊探探。”趙猛揮了揮手,“找不到東西,就準備動手!”
三角眼漢子領命而去,屋里的酒肉依舊散發著香氣,趙猛和錢豹端起酒碗碰了碰,仿佛已經覺得徹底拿捏了楊景,勝券在握。
......
楊景到武館時,前院剛有幾個早到的弟子在熱身活動筋骨。
他知道這個時辰孫庸通常還在內院歇息,便沒去打擾,走到石鎖前,先熱身錘煉氣血。
熱身完后,便走到木樁前開始打崩山拳。
只是此刻再練這拳,心境已全然不同。
暗勁在經脈中流轉,每一拳打出,都帶著股內斂的沉勁,拳風掃過,木樁表面不見明顯痕跡,內里卻隱隱傳來細微的震顫。
他越練越投入,將突破后的感悟融入拳路,原本熟悉的招式漸漸生出新的變化。
日頭升到兩丈高時,內院傳來動靜。
孫庸走了出來,身后跟著許洪、林越等人,個個都是勁裝打扮,顯然是要出門。
楊景停下拳,剛想上前說話。
就見孫庸帶著一行人快步出了武館,應該是去和其他武館進行切磋比試去了。
楊景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轉身繼續練拳,反正總會回來,也不急在這一時。
......
下午,武館前院。
楊景的崩山拳已練至行云流水。
暗勁內斂,拳風看似溫和,落在木樁上卻能讓內里的木纖維無聲斷裂,這正是暗勁“透”字訣的妙用。
楊景雖然沒有崩山拳后續的練法,但他經常和劉茂林切磋,對暗勁也有一些了解。
這時,忽然有腳步聲從大門外傳來,楊景眼角余光掃過,是師父孫庸帶著外出切磋的弟子回來了。
孫庸面色平和,嘴角微揚,顯然心情不錯,他的身后跟著許洪、齊蕓、林越等人,一行人徑直走進內院,顯然是要先開個小會、總結情況。
楊景收了拳,并未立刻跟上去。
內院此刻人多,他不想湊這個熱鬧,便在原地調整氣息,靜候時機。
沒過多久,許洪、齊蕓、趙文政、林越幾人從內院出來。
前院的弟子們立刻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聽戰況。
“大師兄,今天切磋怎么樣?”
“林師兄是不是又贏了?”
齊蕓臉上帶著笑意,揚聲道:“今天咱們武館大獲全勝!尤其是林越師弟,連挑對方三名暗勁高手,把威遠武館和鐵拳館的人都打服了!”
“嘶!連挑了三名暗勁高手,乖乖,那可是暗勁啊,林師兄厲害!”
“不愧是咱們武館的第一天才!”
贊嘆聲此起彼伏,林越站在人群中,臉上帶著淡淡的矜持,目光掃過全場,帶著幾分自得。
楊景對此視若無睹,見內院的人差不多都出來了,便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邁步走向內院的月亮門。
快要走到內院時,這才有弟子注意到他。
“楊師兄去內院干什么?”
“師父叫他了嗎?”
議論聲里滿是驚訝,連許洪都愣了一下。
林越和齊蕓微微皺起了眉。
一般普通的記名弟子是沒有資格進入內院的,明勁弟子雖然有進入內院的資格,但一般很少進去,沒有師父召喚基本不會進入內院。
只有暗勁核心弟子被師父看重,才會經常進入內院。
不過趙文政、林越等人并未往楊景突破暗勁方面想,只覺得楊景是有事情找師父。
楊景沒理會周遭的目光,腳步平穩地穿過月亮門,身影消失在院內的樹蔭里。前院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
內院清幽,幾株老桂樹遮天蔽日,灑下斑駁的光影。
楊景剛走沒幾步,就見孫凝香端著一個藥碗從回廊走過,素色衣裙在樹影里輕輕晃動。
“楊師弟?”孫凝香停下腳步,有些訝異,“你怎么進來了?可是有事?”
“師姐,我想求見師父,有要事稟報。”楊景拱手道。
孫凝香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你稍等,我去問問。”
說罷轉身進了正屋。
片刻后,她掀簾出來,對楊景道:“楊師弟,爹讓你進去。”
楊景道謝,邁步走入屋內。
孫庸正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摩挲著一串紫檀佛珠,見他進來,抬了抬眼皮:“找我何事?”
楊景躬身行禮,語氣沉穩卻清晰:“師父,弟子昨夜嘗試叩關,僥幸突破到了暗勁。”
“嗯?你說什么?”孫庸手上的動作猛地一頓,佛珠“啪”地撞在一起。
他抬眼看向楊景,眼神里帶著疑惑和愕然,一度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弟子昨夜僥幸突破暗勁。”楊景再次說道,聲音不卑不亢。
孫庸這次聽清楚了,“噌”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幾步走到楊景面前,目光如炬,上下打量著他,隨即一指屋里一側的沙袋,沉聲道:“打一記崩山拳我看看,用暗勁。”
楊景依言站定,凝神聚氣,一式“裂石”緩緩打出。
拳風初起時并不迅猛,可當拳鋒行至中途,一股內斂的力道悄然透出體表,帶著沉悶的破空聲,落在不遠處的沙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撞擊聲,沙袋表面甚至沒怎么晃動,可內里的棉絮卻“噗”地一聲被震得向內塌陷,留下一個深約寸許的拳印。
這正是暗勁透體而出,直擊內里的征象,遠非明勁的蠻力可比。
“真的是暗勁!”孫庸瞳孔微縮,倒吸一口涼氣,直直盯著楊景,第一次這般仔細的打量他。
他心里翻起驚濤駭浪。
楊景的根骨他是知道的,不過是下等資質,甚至在下等根骨中都很平庸。
孫庸對楊景的印象便是性子沉穩、肯下苦功,能突破明勁就已經殊為不易,但從未想過他能突破暗勁。
到了明勁巔峰后的瓶頸,已經不是刻苦練功能夠跨過的了。
根骨不行,想要跨過那道瓶頸,難如登天,強行叩關只會一次又一次傷到自身,次數一多,元氣大傷,人的根本就毀了,性命都可能丟掉。
武館里曾出過多少中等根骨的弟子?據孫庸所知,那些弟子基本都卡在明勁巔峰數年甚至十數年,都難窺暗勁門徑,這楊景……竟然悄無聲息地成了?
“你……你是幾次叩關成功的?”孫庸深吸一口氣,看向楊景,他見過太多卡在瓶頸的弟子,深知突破之難。
“回師父,是第一次嘗試。”
“第一次?!”孫庸臉龐微抽,心中滿是震撼和復雜。
整個武館,也就林越當初是一次叩關成功,其余幾個暗勁弟子,哪個不是磕磕絆絆,甚至叩關兩三次才能摸到暗勁的門檻?這楊景,竟是憑著下等根骨,一次就成了?
震驚過后,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悅涌上心頭。
他猛地一拍楊景的肩膀,力道之大讓楊景都微微一晃:“好!好小子!我竟看走了眼!”
門中添一位暗勁弟子,已是喜事,更何況孫庸現在猜測楊景雖然根骨差,或許有其它方面能夠彌補,比如悟性方面。
根骨雖然是最重要的,但也有其它一些因素能夠影響到練武天賦,比如悟性。
悟性高的人,哪怕根骨差,也一樣有著一定的潛力。
孫庸此刻就猜測楊景或許根骨差,但悟性等因素可能比較好。
之前楊景突破明勁,他覺得是運氣好,僥幸突破。
那么現在楊景又突破暗勁,孫庸就不能再將其歸咎于運氣了。
不是沒有這種運氣逆天的人,但不能接連兩次都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小子看似平凡,實則藏著潛力呢。”
孫庸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眼神里的欣賞毫不掩飾,這哪里是僥幸,分明是塊險些被自己埋沒的璞玉!
雖然潛力還無法和林越比,但武館中能出這么一個有些潛力的暗勁弟子,孫庸心情難得的很是爽快。
他來回踱了幾步,笑道:“既然你已經突破暗勁,那我這就把崩山拳的后續傳給你!”
孫庸走到書架前,從最上層取下一本線裝古籍,封面上寫著“崩山拳”三個古樸的字。
他將拳譜放在桌上,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輕輕點過,語氣已不復先前的平靜,帶著幾分鄭重:“明勁重‘剛’,暗勁則重‘斂’與‘透’。這崩山拳的后續練法,講究的是內勁藏于骨,發于毫,看似一拳打出,實則勁分三路,一路擊其表,一路透其里,還有一路……”
他忽然抬手,對著桌角的鎮紙虛擊一拳。
未見勁風,那青石鎮紙卻從內部裂開一道細紋。
“這便是‘纏’,讓內勁在敵人體內輾轉,后勁連綿不絕。”
楊景屏息凝神,目光緊緊盯著拳譜上的圖譜與注解,生怕錯過一個字。
孫庸講解得極為細致,從運氣的法門到招式的細微變化,甚至連發力時脊椎如何如大龍般擰轉,都親自示范了數次。
“你且看這招‘斷江’,明勁時是橫拳掃出,如巨斧劈水;到了暗勁,手腕需向內扣半寸,讓勁氣貼著小臂游走,觸敵時再猛地翻腕,勁如毒蛇出洞……”
孫庸一邊說,一邊拉著楊景的手臂,糾正他的發力角度,指尖的力道恰到好處,既讓他感受到勁路的流轉,又不至于讓他吃痛。
這種親近的指點,是楊景從未感受過的。
以往孫庸指點他,多是站在一旁說幾句要點,極少有這般手把手教導的情形。
此刻,孫庸的語氣里帶著溫和的鼓勵:“你根骨雖是下等,但悟性極佳,兼練武刻苦,根基厚重扎實,尤其是這內勁的掌控,比尋常初入暗勁的弟子穩得多。剛才那一拳,‘透’字訣已有三分火候,假以時日,必能大成。”
他輕輕拍了拍楊景的肩膀,笑著說道:“徒兒,往后若有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內院找我,不必拘泥于規矩。”
“謝師父!”
楊景心中一暖,能清晰地感覺到孫庸態度的轉變,那是一種師長對后輩的真切關懷與期許。
他愈發專注,將孫庸的每一句話都刻在心里,拳譜上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與他體內流轉的暗勁漸漸呼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