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另一角,林越同樣在演練崩山拳。
他的招式架子依舊標準,拳風也帶著幾分剛猛,可旁邊的暗勁高手許洪、齊蕓都能看出,他的內勁運轉有些虛浮,招式銜接處更是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滯澀,沒了往日的沉穩,反而顯得有一絲雜亂。
“砰!”
一拳砸在木樁上,力道竟偏了幾分,只在木頭上留下個淺淺的凹痕。
林越猛地收拳,眉頭緊鎖,心里的煩悶像團亂麻,怎么也理不清。
他滿腦子都是昨晚那場宴會。
那是魚河縣六大家族之一的蕭家三公子蕭文軒設的宴,去的都是縣里有頭有臉的年輕才俊。
席間,蕭文軒對他格外熱絡,話里話外都透著拉攏之意,甚至笑著說要把自己的妹妹蕭月介紹給他認識。
蕭月……林越想起那個在宴會上短暫露面的女子,容貌精致,氣質溫婉,確實是難得的佳人。蕭家的勢力更是不用說,若是能與蕭家結親,對他而言無疑是平步青云的捷徑。
可他心里,早已屬意師姐孫凝香。
凝香師姐是師父唯一的女兒,溫柔聰慧,長相柔美可人,姿容更在那位蕭家小姐之上。
更重要的是,若是能娶了凝香師姐,將來孫氏武館的繼承權,多半會落到他頭上。
師父的化勁心得,武館的人脈資源,都將是他的助力。
正因如此,面對蕭文軒的撮合,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婉言謝絕了。
可拒絕之后,他又忍不住后悔。
蕭家的底蘊有多深厚?光是能助他突破化勁的資源,就不是孫氏武館能比的。
化勁啊……那是多少武者夢寐以求的境界。
有了蕭家的支持,他突破化勁的把握至少能增加三成。
而且......想起那位蕭家小姐的嬌美姿容,林越心里又不由得像是有一只貓爪在抓撓。
“當時真該先應下來,拖著也好啊……”林越低聲自語,一拳砸在木樁上,發出一聲悶響。
既想得到蕭家的助力,又舍不得孫凝香和武館的繼承權,兩種念頭在他腦海里反復拉扯,讓他心神不寧。
連帶著練拳都無法專注,內勁在經脈里亂竄,差點岔了氣。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重新擺出起手式。
可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不遠處,看到楊景那沉穩專注的身影,一拳一腳都透著扎實的暗勁,林越心里的煩躁又多了幾分。
一個原本毫不起眼的普通記名弟子,如今竟成了暗勁高手,還得到師父的格外指點。
而他自己,卻在這里為兒女情長和家族利益患得患失……
小半個時辰后。
月亮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孫庸身著素色練功服,步履沉穩地從內院中走了出來。
他目光掃過院中弟子,見大多都在潛心修煉,額角的汗珠滾滾落下,不由得捋須點頭。
唯獨在瞥見林越時,孫庸的眉頭微微蹙起,連許洪、齊蕓都能看出林越的狀態不對,孫庸自然一眼就看出林越此刻的情況不對,那套崩山拳被他打得招式散亂,內勁時斷時續,顯然心不在焉。
孫凝香提著個食盒跟在后面,走到院中石桌旁,將里面的綠豆湯分給眾人。
“天熱,大家喝點解暑。”她聲音輕柔,遞湯碗的手白皙纖細,弟子們接過湯碗,紛紛道謝,目光里滿是敬重。
有幾個年輕弟子不好意思直視她,紅著臉低下頭,小口抿著湯,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在他們心里,師父的女兒就像天上的月亮,漂亮、干凈又溫柔。
孫庸先走到一個練崩山拳的弟子身邊,伸手按住他的肩:“沉肩,墜肘,你這拳風太虛,是用胳膊在使力,要讓勁從腰里發出來?!?/p>
說著,他手腕輕翻,帶起一股沉穩的力道,那弟子頓時感覺拳下多了千斤重,招式也穩了許多。
指點過幾人后,孫庸來到楊景身邊。
此時楊景正練到崩山拳的收勢,拳風裹挾著暗勁砸在木樁上。
“嘭”的一聲,木樁竟微微晃動。
孫庸微微點頭,能感覺到楊景拳上的力道比前幾日更加凝練,暗勁運轉也愈發圓融,不由得贊道:“不錯,暗勁能收能放,比剛突破時穩了三成。記住,暗勁不是終點,能讓勁力徹底透體而出,威力絲毫不減,才算摸到化勁的邊?!?/p>
楊景躬身行禮:“謝師父指點?!?/p>
孫庸嗯了一聲,旋即邁步走向許洪、齊蕓的方向。
楊景則轉身繼續練功,拳影翻飛間,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砸在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水漬,眼神卻亮得驚人。
另一邊。
孫庸在又指點了幾名弟子后,最后走到林越面前時,臉色已沉了下來。
林越剛把一套拳打至一半,見師父過來,急忙收勢,卻因心神不寧,收招時險些岔了氣,身子微微一晃。
“停?!睂O庸的聲音帶著幾分嚴厲,“你這練的是什么?拳不成拳,勁不成勁!”他指著木樁上的凹痕,“勁力雜亂,不能集中,你這段時日怎么練的?竟然不進反退?”
林越咬著唇,心里委屈得厲害。
他想說自己是為了孫凝香才拒了蕭家,想說自己心里亂是因為惦記武館的將來,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悶悶的一句:“弟子知錯?!?/p>
“知錯?我看你根本不知錯!”孫庸的聲音高了幾分,“你根骨是館里最好的,很有希望突破化勁,甚至走得更高,可你看看現在,心思飄忽,雜念叢生!武道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這般懈怠,最后害的還是你自己!”
他看著林越有些恨鐵不成鋼,指著不遠處的楊景道:“你看看楊景,他根骨不如你,卻比你刻苦十倍。突破暗勁后非但沒有松懈,反而比以前更拼。照他這般練下去,未必不能成氣候。你呢?仗著根骨好就敢偷懶?”
林越順著師父的目光看向楊景,見他正一拳拳砸在木樁上,每一拳都用盡了全力,汗水浸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背上,勾勒出結實的線條。
一股莫名的火氣突然竄上心頭,他覺得師父是不是故意拿楊景壓他?可師父哪里知道,他為了凝香師姐,為了武館,做出了多么大的犧牲?他可是拒了成為蕭家女婿的機會?。?/p>
“弟子……弟子會改的?!绷衷降拖骂^,聲音悶悶的,拳頭卻在袖中悄悄攥緊。
“嗯,繼續練吧?!睂O庸沉聲道。
林越點了點頭,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與惱火,重新沉腰立馬,擺出崩山拳的起手式。
這一次,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蕭家的拉攏,不去琢磨孫凝香的態度,只將注意力集中在拳路與內勁的流轉上。
一拳打出,內勁雖不如往日流暢,卻比剛才沉穩了許多。
再一式“山崩”,腰腹發力,拳鋒帶起的勁風掃過地面,卷起幾片落葉,總算有了幾分往日的氣勢。
孫庸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見他漸漸收斂起心神,招式也恢復了幾分章法,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微微點了點頭。
整個孫氏武館,論根骨資質,林越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孫庸對他寄予了極大的期望,甚至早已在心里盤算著,等林越再進一步,便正式給林越挑明,將凝香許配給他。
既是對林越的認可,也是為武館的將來打算,有林越這樣的弟子繼承衣缽,孫氏武館才能在魚河縣站穩腳跟。
正因如此,他見不得林越懈怠。
此刻見林越知錯能改,重新專注起來,孫庸心中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暗自松了口氣。
前院中,另一處地方。
楊景對這邊的動靜渾然不覺。
他正沉浸在拳路之中,將孫庸剛才的指點一點點融入招式。
每一拳打出,都在感受暗勁的細微變化,時而凝于拳面,時而透于指尖,力求讓勁力收發隨心。
二十多天后的校場試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心頭,卻也化作了最強勁的動力。
他知道自己根基雖穩,但時日尚短,必須爭分奪秒地打磨實力,哪怕只是多一分精進,也能在校場上多一分勝算。
孫庸繼續在前院各處踱步,時而出言指點幾句,只是路過林越身邊時,腳步稍作停留,眼中的期許又深了幾分。
.......
暮色四合,楊景走出武館大門,背著舊布包往通義坊走去。
晚風帶著幾分涼意,吹得街邊的燈籠搖晃不定,他心里盤算著接家人進城的事。
鄉下如今是越來越亂了,前幾日聽人說,城外十里坡出現了一伙悍匪,連路過的商隊都敢搶,尋常農戶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他現在已是暗勁武者,有能力護著家人,沒道理再讓他們留在鄉下擔驚受怕。
“通義坊這院子雖小,擠一擠也能住下,不過也沒必要擠,也不方便我練武。到時候可以在附近租個便是?!睏罹鞍底运尖?,“如今這世道,買房不如租房,誰知道往后會亂成什么樣。”
正想著,已到了自家院門前。
借著朦朧的月光,他見院門口站著三四個人,穿著體面的綢緞衣裳,腰間還佩著玉佩,不像是幫派分子,卻也透著一股生人氣息。
楊景腳步一頓,眉頭微皺,難道又是哪個不開眼的來找麻煩?他暗自運起暗勁,緩步走了過去。
“這位可是楊景楊公子?”為首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面容和善,眼神卻帶著幾分精明,見楊景走近,連忙拱手笑道,“在下王家王偉杰,族中行二,王家家主是我胞兄,冒昧前來,是想請楊公子加入我王家,擔任客卿一職?!?/p>
旁邊一人補充道:“我王家雖非六大家族,卻也在城內頗有產業,財力雄厚,想請楊公子屈就?!?/p>
楊景了然,原來是來邀他掛職的。
他搖了搖頭:“多謝王二老爺厚愛,只是在下已經答應了別家,怕是要辜負好意了?!?/p>
王二老爺臉上的笑容不變,又道:“楊公子不再考慮考慮?我王家開出的條件,未必會比別家差。不妨先聽聽?”
“不必了。”楊景擺了擺手,語氣堅定,“既然已經應了人,便不會再改。聽了貴府的條件,反倒讓我為難,徒增煩擾。”
他性子向來如此,決定的事便不會輕易動搖。
更何況劉家醫館待他不薄,劉茂林更是以誠相待,他沒理由見異思遷。
王二老爺見他態度堅決,知道再勸也無用,只好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擾楊公子了。若是日后有變動,我王家的大門隨時為公子敞開?!?/p>
說罷,搖了搖頭,帶著手下惋惜地離開了。
楊景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打開院門走了進去。
他靠在門后,輕輕吐出一口氣。
來突破暗勁的消息,確實已經傳開了,連內城的家族都找上了門。
......
趙氏鏢局,后院一處房間里。
燭火搖曳,映得賬本上的字跡清晰可見。
趙玉曼正低頭核對著最近的鏢銀賬目,指尖劃過一行行數字,神情專注。
青禾在一旁沏了杯熱茶,剛要遞過去,房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
趙玉曼聞聲抬頭,見是哥哥趙峰大步走了進來,他臉上帶著少見的喜色,連平日里沉穩的步伐都顯得有些急切。
青禾連忙行了一禮,“見過鏢頭?!?/p>
趙峰是趙家大少爺,但他很少讓人喚他少爺,而是稱呼他鏢頭。
“哥?這么晚了有事?”趙玉曼放下筆,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趙峰沒顧上坐下,開門見山便問:“曼曼,前陣子劉家醫館的劉茂林,是不是給你介紹過一個叫楊景的武者?”
趙玉曼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是有這么回事,怎么了?”
“他突破暗勁了!”趙峰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像一顆炸雷在房間里炸開。
“哐當——”
趙玉曼手中的毛筆猛地掉在賬本上,墨汁瞬間暈開一個黑團。
她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椅子上,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瞬間變得蒼白如紙。
“暗……暗勁?哥,你弄錯了吧?他只是一個下等根骨啊。”她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