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不知道劉茂林心中如何想,他聽了劉老館主的話之后,也湊了過來,在地圖上仔細看了看。
地圖上路線清晰,標注著幾處可以歇腳的村落。
他點點頭道:“行,就按這路線走。”
三人接著又進里屋聊了一會兒,沒多久,庫房外面的庭院中傳來車馬聲,應該是護衛們已經將藥材裝上了馬車。
楊景喝完杯中茶水,整了整衣襟,站起身道:“應該差不多了,我動身吧,爭取天大黑下來之前趕回來。”
劉老館主和劉茂林都點了點頭。
劉茂林和楊景二人從里屋出來,來到庭院中,車隊已經準備齊全,隨時可以出發。
在車隊的最前方,站著三名體格壯碩的護衛,都屬于劉家的護衛隊長級的明勁高手,可見這次押運的藥材確實極為貴重。
其中兩人臉上帶著倦色,不久前剛和劉茂林執行完上一場護送任務,如今又要馬不停蹄的往金河縣趕。
劉茂林叮囑那三名明勁護衛隊長,“三位,這次任務重大,路上需聽楊客卿調遣,不得擅自行動。”
三人都是點頭應是。
雖然楊景很年輕,比他們三人都要小得多,但那可是暗勁強者,以前不是沒切磋過,他們三人綁在一起也不是人家對手,甚至輕易就被擊垮......不需要劉茂林特意叮囑,他們也會以楊景為尊。
楊景上前一步,跨上一匹健壯黑馬,掃了一眼整裝待發的車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刀,沉聲道:“出發!”
隨著楊景一聲令下,數十人的劉家醫館車隊緩緩出了醫館大門。
.......
楊景帶著劉家醫館押送重要藥材的車隊出了魚河縣,一路往北。
魚河縣的位置大體位于金臺府中部偏南,無論是這次的目的地金河縣還是金臺府府城,都在魚河縣的北邊。
從魚河縣出來,入目所及,流民遍地。
一幕幕凄慘的場景,讓楊景都不由得后背隱隱發寒。
這段時日,楊景幾乎都在埋頭練武,一方面是因為不久前剛剛突破暗勁,正是動力十足的時候,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不久之后的校場試。
劉茂林也知道楊景最近瘋狂練武,一些尋常的押送任務都沒有安排給楊景。
所以楊景對于城外的情形,還是從其他人口中聽說。
只是此刻親眼看到,楊景心里還是忍不住一緊。
“這他媽不就是活生生的亂世嗎?”
楊景眉頭緊鎖,考慮著還是得把家人都接進城里來,不然他真不放心。
這件事在校場試之后就要立刻著手辦了。
至于祖父那邊,如果他老人家實在不愿意,那自己只好用強了,綁也要把他們綁進城里。
馬車商隊一路往北行去。
楊景發現,隨著馬車往北走,路上雖然也有不少流民,但數量比之魚河縣境內要少許多。
或許是因為曹州那邊爆發戰爭,導致許多曹州百姓流離失所,往東逃難,而金臺府就是濟州這邊最靠近曹州的幾府之一了,而魚河縣又地處金臺府中南部,也比較靠近曹州。
相比之下,金臺府北部的情況倒是要好許多。
一路上,并非順風順水。
如今這個世道,流民遍地,盜匪橫行。
行至半途,楊景等人先后遇上兩伙攔路劫匪,不過皆是些烏合之眾。
楊景未出全力,只是輕松擊潰劫匪頭目,然后三名明勁高手以及其他一眾護衛們配合,協同出手,便輕松將劫匪打散,車隊未受絲毫損失,藥材自然也完好無損。
待到將藥材安全送達金河縣交接完畢,已是日暮時分。
楊景不敢耽擱,即刻帶隊返程,趕在天黑透時終于進了魚河縣縣城。
車隊進入魚河縣縣城的那一刻,楊景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這一路上,雖然碰到了兩伙劫匪,但都不算實力強橫。
楊景心里最擔心的還是飛馬盜。
飛馬盜行動敏捷,朝廷官兵出動了幾次,都被飛馬盜甩掉,甚至還有七八名官兵被殺。
如今飛馬盜的威名可以說傳遍整個魚河縣了。
若是碰上飛馬盜,楊景心里也沒譜,他在心里思量過,若是真遇上飛馬盜,那就盡力而為,實在不行,他只能跑路了,有驚濤腿在,他一心往山林子或者蘆葦蕩里鉆,飛馬盜也未必能追上他。
雖然丟了藥材,有些對不住師兄劉茂林和劉老館主,但楊景斷然不會因為區區一些藥材和愧疚就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
這等亂世,他如果死了,祖父、祖母、母親該怎么辦?父親和大伯又有誰去尋?
不過幸運的是,他按照劉老館主出發之前定下的路線行走,確實沒有遭遇飛馬盜。
只是楊景覺得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飛馬盜來去如風,機動性強,能繞開三次五次,只要劉家醫館還往金河縣和府城運送藥材,早晚還是要面對飛馬盜的。
不過目前也只能這么拖下去。
飛馬盜里據說有不止一位暗勁高手,實力強橫,但以往不是沒有比飛馬盜更強的盜匪勢力被朝廷剿滅過。
楊景估摸著等朝廷這邊騰出手,真正下定決心,剿滅飛馬盜應該不是難事。
商隊馬車來到劉家醫館時,醫館的老管家早已等候在門口。
一番交接完成后,這位老管家給楊景遞上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楊少俠辛苦,這是十兩銀子的酬勞,您收著,按規矩辦事。”
楊景笑著接過錢袋,掂量了一下,頷首道:“多謝。”
任務交接完成,楊景當即不再停留,向醫館老管家告辭,提著錢袋子出了醫館,往通義坊自己的小院走去。
一邊往回走,楊景一邊想著今天白日里的所見所聞,以及和那兩伙劫匪交手時的感悟。
夜色中,楊景回到了浸滿青磚灰瓦的通義坊小院子,八月的晚風帶著夏末的余熱,吹得院角的樹葉沙沙作響。
楊景沖了一個涼水澡,赤著上身進了廚房。
他將砂鍋架在小泥爐上,熊肉切成大塊,佐以姜片和當歸燉煮,肉湯翻滾的咕嘟聲在寂靜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煮好之后,他捧著粗瓷大碗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大口吃了起來。
雖然味道不如福滿樓的大廚手藝,但楊景還是比較滿意的,起碼燉得很爛,肉塊入口即化,溫熱的肉汁順著喉嚨滑下,丹田處很快泛起熟悉的暖流。
這是猛獸肉的滋補之效。
兩斤肉下肚,楊景拍了拍稍微有些鼓脹的肚子,起身時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那是筋骨正在被滋養的征兆。
亂世,盜匪,校場試......這些東西就像一根鞭子,抽在了楊景的背上,讓他不敢停留,時時刻刻都想著練武,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幸好有著面板在,他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每次練武后的效果,能夠一目了然的看出自己每天的提升,這讓他更有練武的動力。
楊景深吸一口氣,走到院心,扎穩馬步,崩山拳的拳風掃過地面,卷起塵土。
第一式裂石出手,拳鋒與空氣摩擦出銳鳴。
到第七式崩云落下時,院角的石碾子竟微微震顫。
一個時辰后,楊景額上的汗珠砸在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歇了盞茶功夫,楊景又換練驚濤腿。
身形騰挪間,腳影如織,踢中樹干的悶響驚飛了枝頭棲息的夜鳥。
他刻意將內勁灌注于足尖,每一次踢擊都暗合‘驚濤拍岸’的韻律。
一直到月上中天時,楊景才收了功。
井水沖過身子,涼意驅散了黏膩的汗水。
躺在硬板床上,楊景緩緩閉上眼睛,眼前仿佛浮現出校場試時的情形。
......
三日后,一早。
晨光剛漫過通義坊的牌坊,楊景打了個飽嗝,從自家院子里出來,往承平坊的武館趕去。
人參切片混著黃芪熬出的藥汁還在喉頭留著余溫,加上那一斤多些的軟爛熊肉,化作一股暖流傳遍四肢,讓他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沿途之中,街邊的景象卻透著一股沉郁。
墻角下、屋檐邊,縮著不少流民,個個面黃肌瘦,破衣爛衫遮不住嶙峋的骨頭。
要知道,這里已經算是魚河縣縣城靠近核心的地段了,再往里走,就是內城。
通義坊、承平坊這一片區域都涌出這么多流民,靠外的其它坊市,流民比這里還要多得多。
八月的日頭毒,這些流民們就挪到陰影里,有氣無力的互相靠著,眼神空洞。
“天冷了才是真的不好過.......”
楊景心里暗暗輕嘆,微微搖了搖頭。
現在好歹能靠著暖陽續命,等深秋寒風一吹,這街頭怕是每日里要添不少尸體。
正走著,一陣嘈雜的交談聲傳來,帶著些許的異地口音。
金臺府和曹州距離較近,口音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但還是能輕易聽出來一些不同的。
楊景腳步微頓,循著聲音望去。
只見街角槐樹下,聚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正七嘴八舌的說著什么,那口音,分明是曹州一帶的。
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往斜后方退了兩步,隱在一棵老榆樹后面。
入勁武者相比普通人,可謂耳聰目明得多,楊景如今更是突破到了暗勁,耳力遠超常人,即便隔著幾丈遠,那些話語也清晰地鉆進他的耳朵里。
“宋國的兵跟瘋了似的,攻破了清河縣,城破那天,火光燒了半宿......”
“俺們村就屬于清河縣,聽見動靜就往東邊跑,俺們幾個算跑的快的了,跑慢一步的,都沒了。”
“曹州軍倒是把他們擋在云蒙山了,可傷亡太慘了,聽說前線的兵尸都堆成山了。”
“俺表哥在曹州軍里當差,上次托人帶信說,糧草都快斷了,拿什么擋?”
這些話語里滿是驚恐與絕望,像一把鈍刀子,在楊景心上反復割著。
父親和大伯都是跟著朝廷軍隊往曹州前線押送糧草,清河縣、云蒙山......這些地名,楊景在這段時日的調查中也都有了了解,屬于曹州戰爭最激烈的一片地獄了。
“希望父親和大伯不在清河縣、云蒙山那邊.......”楊景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他站在樹后,望著那群曹州流民佝僂的背影,久久沒有動,此刻心情沉重又焦灼。
片刻后,他才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拳頭,準備往武館而去。
楊景的目光剛從那些聚在一起說話的曹州流民身上移開,眼角余光便瞥見街角陰影里聚著幾個漢子。
他們穿著短打,腰間鼓鼓囊囊,眼神游移不定,時不時往路人身上瞟,那股子混跡街頭的油滑與狠戾,是幫派分子獨有的氣質。
楊景這幾個月來被迫和幫派打過不少次交道,對魚河縣這些大大小小的幫派有了比較深的了解,這些底層小混混,楊景一眼就看出了底細。
楊景注意到那幾個家伙好像做出了什么決定,他當即腳步一頓,往墻根縮了縮,打算觀望一下。
只見其中一個穿著綢緞短衫、看起來像個頭目的漢子,徑直走向街邊一家首飾鋪。
他掀開門簾進去時,楊景隱約看見鋪子里有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正拿著兩支珠釵在鬢邊比劃。
沒等片刻,鋪子里突然傳出‘啪’的一聲脆響,緊接著是男人的怒喝:“不讓你買你聽懂嗎?家里的錢難不成都是大風刮來的?”
聲音不小,街上行人都聞聲側目。
楊景挑眉,有些訝異,接著就見那綢緞短衫的漢子攥著兩支珠釵從鋪子里出來,臉上還帶著怒意,那珠釵流光溢彩,顯然價值不菲。
鋪子里,那衣著華美的婦人捂著有些紅腫起來的臉頰,一時間愣在了當場,突然發生的變故,讓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她看著空蕩蕩的雙手,鋪子里隨即響起婦人的哭喊:“搶劫啊!有人搶東西!”
緊接著是店鋪小廝和丫鬟慌亂的聲音,“夫人,那不是您夫君嗎?怎么......”
“誰是他夫君?呸,他才不是我夫君!我不認識他!”婦人的聲音又急又氣。
緊接著,店鋪里就傳來了一陣雞飛狗跳的雜亂聲,幾個小廝拎著棍棒從店鋪中跑出來,可那穿著綢緞短衫的漢子早跑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