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看著那漢子出來,將珠釵塞給同伙,幾人交換了個眼神,立刻分三個方向散開,腳步飛快,轉眼就鉆進巷弄不見了蹤影,動作利落的很。
“呵。”楊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些忍俊不禁。
這手段倒是新鮮,扮作人家的夫君,光天化日之下搶了東西就跑,既省去了動刀動槍的麻煩,又能趁著旁人反應不及脫身,確實夠‘簡潔有效’。
只是那婦人怕是要吃個啞巴虧,被人當眾“教訓”了不說,還丟了首飾,傳出去都未必有人信是搶劫。
楊景搖了搖頭,沒打算多管。
如今這個世道,是愈發的混亂了,城里幫派林立,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他收回目光,不再停留,加快腳步往武館走去。
......
承平坊,孫氏武館。
楊景走進武館大門,來到前院,便脫下上身短褂,露出結實的臂膀。
晨光落在他緊繃的肌肉上,汗水還未滲出,皮膚已因內勁流轉而泛著一層薄紅。
他走到木樁前,崩山拳的起手式剛擺定,拳風便帶著破風之聲砸了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前院練武的弟子也越來越多。
“沉肘,發力再陡些。”
孫庸的聲音從月亮門方向傳來。
他身著藏青色練功服,在院子里隨意走動,給弟子做著指點。
不過今日,孫庸主要指點的是許洪、趙文政、齊蕓、林越等幾人。
楊景算了算日子,今天應該又是和其他武館切磋的日子了。
他一邊練拳,一邊微調著自己的招式,眼角余光瞥見師父孫庸正逐一點撥許洪幾人,從拳路細節到內勁調度,說得細致入微。
半個時辰后,劉茂林穿著一身勁裝,從武館大門外快步走了進來。
孫庸看劉茂林也來到了,當即便拍了拍手道:“都打起精神,今日去與鐵拳武館的弟子切磋,少說話,多動手,把場子給我撐住了!”
切磋小隊的記名弟子都齊聲應是,個個摩拳擦掌。
校場試在即,短時間內很難再做提升,對這些弟子們來說,實戰切磋就是校場試前最好的歷練,能在真刀真槍的較量中查漏補缺。
臨出門時,孫庸的目光淡淡掃過楊景。
陽光從楊景身后照來,給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鍍上一層金邊,拳鋒擊中木樁的悶響沉穩有力。
這小子的暗勁已算扎實,若是跟著去切磋,實戰經驗定能漲進不少。
可孫庸之前讓孫凝香問過楊景,這小子又傻又愣又犟,只知道埋頭練拳,根本沒打算加入武館的切磋小隊。
孫庸暗暗搖了搖頭。
也罷,既然這小子不愿意,那就算了,切磋小隊的名額也差不多夠了,再多反而有些照應不來。
他心里其實另有盤算。
孫氏武館已經七年沒有弟子能在校場試上榜了,楊景雖然是暗勁,卻剛突破不久,根基尚淺,在校場試那等藏龍臥虎之地,基本上只有陪跑的資格。
起碼今年楊景是沒有希望登上校場試榜的,再多給他幾年時間打磨,說不定有希望博得半個官身,同時為孫氏武館揚名。
今年的校場試,真要指望,還得看林越。
林越雖然尚未到暗勁巔峰,卻憑著夯實的崩山拳以及自身的戰斗天賦,在與其他武館暗勁高手的切磋中勝率極高,實戰經驗遠非楊景這個很少和人切磋交手的新晉暗勁可比。
這次校場試,能不能打破七年的僵局,孫庸把寶壓在了林越身上。
在孫庸看來,即便是已經暗勁巔峰的大弟子許洪,登上校場試榜的希望也不如林越來的大。
“走。”
孫庸不再多想,手掌一揮,便轉身帶著武館切磋小隊往外走去。
前院中,楊景仍舊專注練拳,拳風依舊穩健。
他不知道師父孫庸此刻的心思,但能感受到師父那道意味深長的目光,不過楊景沒有動搖,仍舊專注練著自己的拳。
他的路和其他人不同。
對于其他武者來說,實戰切磋或許有助于頓悟、破開瓶頸、提升實力等,但楊景無需這般復雜,他只要按部就班的修煉,將一門武學修煉到極限,就可以沒有瓶頸的直接突破。
這一點,即便是師父孫庸也是不知道的,楊景也定然不會將這么重要的秘密告訴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個人。
至于實戰,他現在根本不缺實戰,如今他手里的人命都已經不止幾條了。
而且他可是還在劉家醫館掛著職呢,雖然劉家醫館盡量少的給他安排任務,比較照顧他,但每個月還是會外出兩三次執行任務的。
如今這個世道,他在外面經常遇到盜匪,面對這等歹人,靠嘴可不能把他們趕走,趕走那些盜匪保住藥材靠的是拳頭。
因此真要論起實戰經驗,整個武館里能和他相比的沒有幾個。
所以比起浪費時間來回趕路,還要挨個與其他武館弟子切磋,他更想把時間花在提升自身上面。
崩山拳的剛猛與驚濤腿的靈動如何銜接得更加順暢,暗勁有沒有更加收放自如的運行方式......這些才是他眼下最該琢磨的事。
至于校場試,劉茂林師兄說讓他今年只是先熟悉熟悉,再打磨幾年,實力再有提升,便有望通過校場試了,可他并不想要等“再打磨幾年”。
今年既然有機會,就要嘗試抓住,人生有幾個幾年能夠浪費?
拳影翻飛間,楊景的眼神愈發銳利。
別人不看好,那就自己爭口氣。
隨著孫庸帶著切磋小隊離開武館,前院上,原本濃烈的練武氣氛也悄悄出現了變化,更準確的說是分作兩派。
有資格參加校場試的明勁弟子們不敢懈怠,拳腳起落間愈發賣力,雖然每年登上校場試榜的都是暗勁高手,但他們也都有各自的心思,想要在校場試上表現出眾,一鳴驚人,哪怕不能登榜,也爭取進入那些大人物的視線。
另一邊,四五個尚未摸到明勁門檻的普通記名弟子湊在角落歇腳、聊天,聲音壓得不算低。
其中一人道:“我看這次校場試,林越師兄準能通過,榜上有名,師父教他的時候可真是用盡了心血。”
旁邊一名弟子點頭道:“我聽說啊,林越師兄前些天跟威遠武館的高手切磋,二十招內就把對方一位暗勁高手擊敗了,這實力,恐怕比大師兄也不遑多讓了。”
“可不是嘛,”另一名根骨中等的弟子接話,目光不經意掃過場中仍在專注練拳的楊景,語氣里帶著點惋惜,“楊景師兄雖然也是暗勁,可根骨畢竟是下等,終究差了點一絲,你看他,天天就自己在那練拳,上次凝香師姐叫他加入切磋小隊,他都沒去,估計怕是心里也清楚,今年校場試只能當個背景板。”
“話可不能這么說,”一名弟子皺了皺眉,“楊師兄的基礎可是很扎實的,館主都說過楊師兄有望成就化勁呢,只是......只是太沉默了,和林越師兄相比,少了一些沖勁和靈性吧。”
這幾個記名弟子不知道對于暗勁高手來說,即便他們壓低聲音,也能隱約聽到他們的對話。
議論聲斷斷續續飄進楊景耳朵里,他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一拳拳砸在木樁上,力道均勻,節奏絲毫不亂。
木屑簌簌落下,在他腳邊積了薄薄一層。
對他而言,旁人的評判就像耳邊的風,刮過就散。
林越的風光也好,旁人的閑言也罷,都動搖不了他的節奏。
他清楚自己的路。
暗勁不是他的終點。
化勁也不會是他的終點。
校場試是試金石,更不是終點。
他現在要做的,不過是把眼下每一拳打好,把每一絲內勁練得更順。
一直到暗勁巔峰,然后突破化勁,最后走到更高處。
......
日頭爬到頭頂時,楊景收了拳。
師父還沒有帶領切磋小隊回來。
楊景用布巾擦著汗,穿上上衣短褂,拿起自己的舊布包,往武館大門外走。
“算算時辰,安哥他們應該快到了。”楊景看了看天色,心里暗暗想著,“先去西市買些肉菜,安哥來了正好,以后這些瑣碎雜事都可以交給他干了,讓他出來多和外面接觸接觸,也讓我省下許多時間。”
從孫氏武館出來,楊景一路往西市趕去。
隔著兩條街,都能聽到西市的喧囂。
楊景熟門熟路的找到自己經常光顧的獵戶攤子,攤上掛著的虎肉泛著新鮮的紅肉色澤,是剛獵來的野物。
“楊少俠,要多少?”獵戶跟楊景也熟悉了,笑著招呼。
“老秦,你這里隔三差五就掛起一頭老虎,魚河縣的老虎怕不是都被你殺干凈了?”楊景笑著打趣道。
秦獵戶咧嘴一笑,擺手道:“我一個人可沒那打虎的本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村子就在虎山腳下,全村都是獵戶,主要以獵虎為生,我只是代表我們村賣虎肉,回去以后還要分賬呢。”
楊景笑了笑。
濟州和曹州都屬于平原地帶,鮮有高山丘陵,魚河縣以魚河而著名,境內多有河流、湖泊,只有一座山,那就是秦獵戶口中的虎山了。
“老秦,給我來五斤吧。”楊景說道,“對了,以后可能我堂哥經常幫我到你這里來買肉,到時你多多照顧啊。”
“你是我們攤子的大客戶,肯定照顧,到時候讓他提你的名字,我不會多收他錢的,哈哈。”秦獵戶給楊景切割虎肉,笑著說道。
楊景接過虎肉,說了兩句,便拎著荷葉包走了。
從獵戶攤子離開,楊景又拐進旁邊的酒樓,買了兩葷兩素四個小菜,醬肘子、炒腰花,還有兩樣時鮮青菜,用油紙包好拎在手里。
回到通義坊的院子里,楊景便一頭鉆進了廚房。
現在大鍋里蒸上米飯,然后又支起砂鍋,虎肉切塊焯水,加了姜片去腥,又丟了幾片從劉家醫館拿的藥材進去,大火燒開后轉文火慢燉。
肉香混著藥材的微苦漸漸彌漫開來,院子里頓時飄滿暖融融的香氣。
剛燉到半個時辰,院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小景,在家不?”
楊景迎出去,見同村貨郎老楊三趕著牛車,身后站著兩人,正是堂哥楊安和楊老三的兒子楊偉。
“楊偉見過景哥。”
楊老三身后有些瘦弱的楊偉看到楊景,連忙有些拘謹的行禮。
楊偉的年齡其實和楊景差不多,不過比楊景小個半歲。
不過楊景練武有成,每日不缺肉食,各種補充氣血、內勁的食材猛吃,比楊偉硬生生高了一頭,仿佛要大上四五歲一般。
而且如今整個楊家村乃至洼子鄉都知道楊景已經是練武有成,前些時日整個洼子鄉都排在前列的大地主寧學志,又派人給楊家送來了許多好東西。
那場景,當時就在現場的楊老三和楊偉父子倆都記憶深刻。
楊景雖然有段時間沒有回楊家村了,但楊家村卻已經充斥滿了關于楊景的傳說。
此刻楊偉見了楊景這個整個洼子鄉都威名赫赫的楊景哥,自然心里很是緊張。
楊景笑著點了點頭,“三叔,安哥,小偉,你們可算來了,走,快進去,我去酒樓買了菜,還燉了一些滋補虎肉,一起吃。”
楊景笑著招呼三人,同時接過楊安手里的布包裹。
“不了不了,我還得去采買些貨品,然后得趕緊回去呢,你們吃吧,我把人給小景你送到就行,其它就不叨擾了。”楊老三連忙擺手道。
“三叔你這是說啥呢?”楊景硬把他往院里拉,“一直沒少麻煩你,這次還辛苦你把安哥捎來,一頓飯還能吃窮我?”
楊景把人拉進院子里,然后啪的一下關上院門,并從里面插上了門閂。
楊老三見狀,也知道楊景確實是實心要留自己吃飯,心里一陣感動。
到底是同村子弟啊,祖輩上都留著同樣的血,就算如今發達了,也沒有看不起他們這些老鄉。
楊景不知道楊老三心里怎么想的,他直接將人讓進正屋,接著又帶著楊安一起去廚房將飯菜都端出來。
砂鍋剛掀開,濃郁的老虎肉香直往鼻子里鉆。
楊老三父子哪見過這陣仗,眼睛都直了。
這年景,尋常人家能吃上豬肉就不錯了,虎肉這種猛獸肉,聽都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