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撞碎薄霧時,少林七十二峰正吞吐著最后幾縷夜色。
達(dá)摩洞前,千年銀杏的落葉打著旋兒墜向寒潭,激起漣漪驚醒了沉睡的青鯉——這方天地素來清寂,此刻卻被山下潮水般的聲浪攪動。
“真人,我們終于到了。“云麓宮弟子攥緊腰間卦囊,眼角余光瞥向自家宮主——天衍真人駐足山道中央,道袍被山風(fēng)掀起,露出袖口的紋路。十六日前,他們從云貴天坑啟程來到少林寺,出發(fā)前八位宮主以奇門遁甲之術(shù)推演過卦象六十四次,次次皆兇,但天衍真人依然力排眾議,執(zhí)意前往。此時他們已到山腳下,十二位少年弟子并未知曉卦象,個個摩拳擦掌,唯獨(dú)這位云麓宮首席推演師緊鎖眉頭。
這六十四卦雖皆為兇卦,但卻在其中顯現(xiàn)出一個百年難得的契機(jī),天衍真人為了這個契機(jī)毅然決然的來到了這里。
江湖中門派林立,其中八大門派各踞一方:東海玄淵派、巴蜀青霄派、中原伏牛山藥王谷、岳麓山崩天涯上的斷岳門,掌管天下漕運(yùn)的寒江盟,云貴天坑中的云麓宮、西域黑蓮教以及自稱上古蠻族后裔的北疆九黎遺部。少林寺雖不在八大門派之中,但“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江湖無人不知,坐擁“七十二絕技“,每代高僧皆有通天徹地之能,江湖各派莫不敬畏。
天衍真人抬手示意,十二名云麓宮弟子依序在青石階前歇息。
他們身著玄青緞面袍服,袖口暗繡六十四卦象,遇敵時,這袍服可整片撕下化作“卦符盾“,兼具防御與推演之能。
山道上忽傳來窸窣響動,江湖各路人士也陸續(xù)到達(dá)山下,只見一儒衫打扮的文士向前走來,目光掃過云麓宮眾人,冷笑道:
“好個'以天機(jī)惑眾'的妖人!“
兩年前云麓宮最年輕宮主——?dú)w藏子,在科舉考試前,便以六爻占卜之術(shù)斷定試題泄露,果然同年的朝廷科舉,舞弊案發(fā),被抓被殺者不勝其數(shù),然而考生們堅(jiān)稱“有妖術(shù)禍亂考場“,這一卦讓萬名學(xué)子三年苦讀付之東流。
天衍真人面對嘲諷并未答話,這幾年里這種辱罵他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儒生見云麓宮一行人并未回應(yīng),便上前繼續(xù)說道,“各位真人,聽聞貴派有鐵律「三不占」。”他收起折扇,扇頭指向天衍真人,“不占朝廷氣運(yùn)、不占生死劫數(shù)、不占命中因果。”儒生每說一句,便用扇頭敲一下空氣,“敢問真人,那你們能占什么?占那學(xué)童口袋里藏沒藏銅錢嗎?”說完后,身后兩人與其一起大笑起來。
天衍真人身后十二名弟子頓時劍鳴出鞘,天衍真人雙目微闔,但衣袖下的手指已悄然扣住腰間六爻銅錢。
這人雖一身儒生打扮,但腰間羊脂玉佩映著日光泛起溫潤光暈,他身后兩名侍從垂首而立,衣料俱是江南織造的高檔云紋緞,不似一般人物。
儒生不慌不忙從袖中抖落一封信件,在山風(fēng)中飄成半闕詩韻:“考場里藏著龍氣翻涌,銅鈴中鎖著命數(shù)糾葛——“他忽然斜身攔在天衍真人身前,繼續(xù)悄聲說道:“這幾句話是真人您兩年前呈給圣上的吧,好像就是在那年的科舉考試前,真人,歸藏子到底算出了什么?“
話音未落,山道深處寒鴉突然驚飛,幾聲鳴叫掠過頭頂。
天衍真人猛然睜眼,瞳孔深處星河倒轉(zhuǎn),指尖凝氣成霜,抵在儒生眉心三寸。
儒生鎮(zhèn)定自若并未躲閃,他直直的看向真人,見他半天不動手,便不慌不忙向后撤了半步,緩緩轉(zhuǎn)過身去:“既然各位道長已受邀上山,就不該再多耽擱時間,請動身吧!”
天衍真人收回了真氣,嚇退了動怒的眾弟子,他看著儒生的背景逐漸走遠(yuǎn),他對此人的身份已然知曉一二,雖不知其為何到此,但他知道此時決不能與此人起沖突,便喚眾弟子繼續(xù)向山上進(jìn)發(fā)。
遠(yuǎn)眺間,天衍真人目光掃過蜿蜒山道,各派弟子皆紛紛向山上走去,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居然看到了黑蓮教特有的玄鐵鬼面——往日武林盛會絕不會邀請魔教參加,可今日為何會被少林寺邀請上山?
一行人還未上山,怪事便接二連三的發(fā)生,他猶豫再三,還是在上山前拿出了太乙玉圭,這玉圭手掌大小,雕成一青面獸模樣,是云麓宮始祖太乙真人所持之物,傳給宮門歷代首席推演師,到了他這里已是第六代。
只見他用五指收攏,扣住玉圭獸首,此時玉圭變成了一個卦盤,青面獸的獠牙正抵住他掌心血脈,他將全身真氣集于手掌處,沖破勞宮穴,血液頓時涌入玉圭,那些暗褐色的陳年血沁,突然像活過來般游走,只見血液在“巽“位裂開蛛網(wǎng)紋,血線攀至“離“位后又凝成朱砂,最后在“坎“位聚成黑珠。
當(dāng)最后一道血紋爬上獸目時,一道卦象也在真人眼前展開,隨后他便踉蹌的坐在了地上。
眾弟子急忙攙扶,他們看見真人的太陽穴暴起青筋,垂落的衣袖在石階上拖出蜿蜒血色濕痕。
這便是云麓宮中只有推演師才能習(xí)得的“壽元卦“——以精血為祭,損耗壽元為代價,方可窺得生死劫數(shù)。正因推演此卦會折損壽命,才會有“不占生死劫數(shù)“的鐵律,但此次上山路上的種種不詳,讓他不得不破例而行。
天衍真人將玉圭埋入山腳下,任其吸食山川靈氣,化去殘留卦氣,他有預(yù)感,此寶物如果放于身旁,自己定無法返回云麓宮。
他緩緩起身,拂去身上塵土,低聲誦出卦象:“坎水吞離火,巽風(fēng)震天綱。”
“真人,這個卦象如何解釋?”弟子們問道。
天衍真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示意眾弟子繼續(xù)趕路,他心中卻在暗暗解卦:
“巽為風(fēng)兮蝕骨,震為雷兮無聲,五行逆轉(zhuǎn),往生無路。“
這是死卦。
當(dāng)走到半山腰時,弟子們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
“少林寺好大的譜!“一少年模樣的弟子跺著階前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青袍,“英雄帖撒了滿江湖,居然連個知客僧都沒有。“
山霧裹著檀香漫過石階,年級稍大的弟子摩挲著劍柄上的纏繩,悄聲說道:“小師弟你年紀(jì)尚小有所不知,這少林與前朝關(guān)系密切,自大雍建朝來,從未聽聞少林與朝廷有過什么往來,自從十年前的那件事后,玄悲大師也已多年未露面了,在這些事情上有些怠慢,也在情理之中。”
“十年前?什么事?”少年弟子好奇問道。
天衍真人扭過頭瞪了一眼,弟子們立刻不敢作聲。
可沒過多久,少年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問道,“師哥,藥王谷那對白家仙子來嗎?“青衣少年晃了晃腰間的卦囊,里面的六爻銅錢叮當(dāng)作響,“聽聞無垢仙子使的冰魄針能凝水成冰,無瑕仙子的流云拂袖能卷霧成刃,這次倒要瞧瞧是傳言玄乎,還是真有天女臨凡的氣象。“
弟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向山上走去,天衍真人并未搭話,小師弟天資卓越,生性活潑,雖不是他親傳弟子,但也憐愛有加,此次少林之行,小師弟執(zhí)意請求前往,想要見見世面,天衍真人推脫不過便答應(yīng)下來,雖然此次前往武林大會算得盡是兇卦,但他認(rèn)為以自己的修為,護(hù)他周全不算難事。
但他剛剛耗費(fèi)壽元算出的卦象讓他愈加不安,他看向小師弟那稚嫩臉龐,對于一切他都是那么的好奇,天衍真人五指扣住手腕,他需要盡快調(diào)理身體恢復(fù)元?dú)猓诵薪^不能出意外。
他望著漸近的山門銅釘,忽覺掌心發(fā)燙,剛才握過太乙玉圭的手,好像在暗示些什么。
“止步。“天衍真人叫住了眾弟子。
少林寺如臥虎般盤踞在嵩山左肋,晨霧在斷崖間織出七層素綃,在少林寺的左后方,有座小山靜臥其間,它依托著巍峨的嵩山而起,此山名為少室山,是達(dá)摩洞所在之處,相傳“禪宗初祖”達(dá)摩祖師曾在此處潛心修行十九年,參透出了達(dá)摩功法。天衍真人靜靜地凝視著少室山,山間云霧裊裊,如夢如幻,他眉頭微皺,微微闔上雙眼,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周身氣息流轉(zhuǎn),片刻后,他的手指輕輕一動,卦象顯現(xiàn)眼前。
“待在此處。“天衍真人吩咐眾弟子在少林寺門前等待,自己則身形一閃,如一陣清風(fēng)般繞過少林寺,朝著少室山的方向掠去。
通向少室山的路徑不過半炷香路程,天衍真人足尖輕點(diǎn),身形如鷹隼掠空,眨眼間便來到山下。山嵐氤氳間,他忽地駐足——這方曾隨師尊造訪過的山林,此刻竟透著幾分陌生的凜冽。當(dāng)年天衍真人的師父與達(dá)摩洞僧人交手,不過五招便被震飛出去,這些回憶此刻在真人腦海中翻涌,與山間愈發(fā)濃重的白霧糾纏成團(tuán)。
少室山比記憶中更顯孤峭,山體不過百丈方圓,卻像塊被天神隨手拋擲的鎮(zhèn)山玉,天衍真人置身于這片云霧之中,乳白霧靄竟凝成實(shí)質(zhì),他想起剛才在山門前算的卦象——“震宮雷動裂蒼石,坎水逆流吞旌旗“,震宮位于東,也就是少室山方向,這卦顯示東面有危險事態(tài)發(fā)生,可這里除了翻涌的云霧,分明空無一物。
天衍真人五指微張,兩指夾住腰間的蹀躞帶,一枚青銅六爻錢自鞘中滑落掌心。這枚錢幣邊緣已磨出暗沉的包漿,正面“出入平安“四字仍依稀可辨,背面八卦紋卻因經(jīng)年累月的摩挲只剩殘影,三十年前他尚是江湖散修時,便用這銅錢與有緣人算上一卦,得些喝酒錢,坐上宮主之位后,再也沒有機(jī)會游歷江湖,這些銅錢也變成了腰間配飾。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一個山洞前,青灰色石門覆滿苔痕,銅制門環(huán)凝著晨露,十丈高的洞窟像只蟄伏的巨獸,階前三棵歪脖松探出霧氣,石壁上殘存半闕《楞嚴(yán)經(jīng)》,墨跡被雨水泡得暈開,最末的“一切有為法“五字猶能辨形。
這便是達(dá)摩洞了。
達(dá)摩洞的石門巍然矗立,上面爬滿青苔,歲月的侵蝕在表面留下道道裂痕。石門高達(dá)一丈有余,厚重的石塊間嚴(yán)絲合縫,常人之力難撼其分毫。門上密布著的刀劍劈砍的印記層層疊疊,訴說著百年來無數(shù)來訪者試圖窺探門內(nèi)奧秘的執(zhí)著。
濃霧如浸了水的棉絮般纏綿不散,將整個山洞籠罩在朦朧之中,天衍真人見無任何異常,嘆息一聲,拂去道袍上的露水,轉(zhuǎn)身欲返正門。就在此時,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絲異常——那顆歪脖老槐樹下,似乎有個模糊的人影。
他凝神望去,霧氣卻調(diào)皮地聚攏,將那抹身影重新吞噬,老鴉的啼叫劃破寂靜,驚起一陣山風(fēng),讓他確切的看到那里確有一人躺在樹下。
天衍真人凝神聚氣,指尖銅錢泛起微光,他足尖輕點(diǎn)腐葉,如鷂鷹振翅般掠過三丈距離,在距槐樹三步處收住勢子——此人已無氣息,身著的一襲白色衣料,正浸在暗紅色的血泊里。
天衍真人落地的聲響驚起那些貪血的飛蛾,露出死者腰間的“林“字玉牌,天衍真人喉結(jié)劇烈滾動,他俯下身去,嗅到了濃重血腥氣,死者右手緊攥劍柄,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劍,劍的吞口處凝著片片血痂。
此人的穿著讓天衍真人突然僵住——這襲由白云錦裁就的白色錦袍,分明是青石城林氏家主的衣服!三年前在玄淵鑄劍臺,林氏家主林震南也是這身裝束,手持玄鐵錘,在火星迸濺中鑄成三十六把斬龍劍,贈與天下英雄,那般豪氣天衍真人至今難忘。
而此刻,林震南卻像被抽去筋骨般癱軟在泥地里。
天衍真人并指如劍,在空中劃出兩道符咒,
“離火淬刃,兌澤無聲。”
卦象顯現(xiàn),天衍真人大驚失色!
是毒!
他猛然起身,踉蹌的撞上了后面的石臺,石縫間滲出的水珠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水洼,倒映著天衍真人疲憊的面容——上山后接連幾次的掐算生死因果,已經(jīng)讓他有些虛弱。
他扭過身去,晨曦已穿透了樹梢,他看見少林寺方向竟騰起火光!
只見他足尖連點(diǎn)七級石階,道袍翻卷如鶴翼,卻在掠出時僵在半空——晨霧散盡處,藏經(jīng)閣頂?shù)膶毸Z著赤紅火舌。
七十二絕技就存在那里!
天衍真人只覺全身血液驟然凝固,那枚預(yù)示兇兆的卦象竟如此迅捷地顯現(xiàn)在眼前,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他越是靠近少林寺山門,四周傳來的喊殺聲越是清晰刺耳,難道是黑蓮教?這些魔教徒竟敢在佛門清凈之地肆意屠戮,當(dāng)真膽大包天!可他們怎敢明目張膽地在少林寺動武?
心神未定之際,天衍真人已來到少林正門前,眼前情形卻令他毛骨悚然——往日香火鼎盛的佛門圣地,如今各派身影交錯廝殺,刀光如瀑,血雨似簾,云麓宮弟子早已不見蹤影,原來不僅是黑蓮教,他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各路門派已然撕破臉皮,大打出手,鮮血染紅了青石板路,尸骸橫陳,慘不忍睹。
這場混戰(zhàn)究竟是誰挑起的?少林基業(yè)難道要在今日毀于一旦?
最令他難以置信的是,為什么如此近的距離,他卻絲毫沒有聽到喊殺聲?
未等他過多思考,幾個面紋蛇形刺青的人便朝他撲來,他們手拿血槽匕首,腰間獸骨鈴鐺隨步伐叮當(dāng)作響,臂膀上的血藤紋路,如活物般蠕動——正是九黎遺部那群蠻族后裔!云麓宮平日與其并無瓜葛,而現(xiàn)在這些巫教信徒十分癲狂,見人就揮出淬毒利刃,刀光所向處盡是皮開肉綻。
天衍真人足尖輕點(diǎn)青石板,凌空蹬出三丈,穩(wěn)穩(wěn)落在三丈外的青磚之上,此刻他無心卷入這場莫名殺局,只想尋回失散的弟子們,幸而那幾人剛欲追擊,便被兩柄玄淵劍攔下,玄淵劍客們紅著眼眶,不顧一切的刺向巫教徒們,讓這混戰(zhàn)更添幾分詭譎。天衍真人不敢停留,身形如游龍般穿行于刀光劍影之間,霎時間已掠過山門,踏入少林寺內(nèi)。
寺內(nèi)的慘狀更是令這位武道宗師呼吸驟停——寺院內(nèi)血流成河,血泊倒映著殘破的佛像,橫尸竟比活人還多!尸體身上插著箭矢,天衍真人拔下幾支箭,箭簇全都泛著幽藍(lán)寒光,又是毒!這少林寺清修之地,何來如此凌厲狠毒的箭陣?
天衍真人喉頭發(fā)緊,冷汗浸透青袍,他猛然察覺,這場浩劫遠(yuǎn)比想象中更為兇險!
他四處找尋著弟子們,他看到青霄派掌門葉銜竹仰面倒在烈火焚燒的藏經(jīng)閣前,一把玄淵劍貫穿了他的胸膛,劍穗上凝結(jié)的血珠正順著“天下劍道“四個鎏金小字緩緩滴落;玄淵派掌門沈滄溟的犀角玉帶上,纏著三條赤練蛇的尸體,七竅里爬出的蜈蚣正啃食他的口鼻,那是九黎遺部蠱師們所豢養(yǎng)的蠱蟲;最駭人的是藥王谷兩仙子,白無暇白無垢的十指深深插進(jìn)自己眼眶,整個頭顱都沁滿了鮮血——這是黑蓮教惡毒的蠱惑人心之術(shù)。
終于,他在一間禪房外找到了滿臉血跡的小師弟。
當(dāng)他觸摸到小師弟冰涼的脈搏時,頓時氣血攻心,溫?zé)岬难瓘凝X縫里涌了出來。
他最疼愛的小師弟,現(xiàn)在正躺在他的面前,臉上已無血色,頭上插著一枚青銅釘。
他踉蹌著撞開禪房,看到11具尸體均躺在蒲團(tuán)上,每個人的天靈蓋處都插著一枚青銅釘——這是青霄派的“封魂釘“!
陳年檀香木搭建的經(jīng)樓被焚燒的噼啪炸響,藏經(jīng)閣的飛檐被火光映得如同獠牙。天衍真人僵在原地,藏經(jīng)閣燃燒后的檀香味,混著血腥氣直灌鼻腔,天衍真人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在顱骨深處攪動,他閉關(guān)三年參悟的《太上忘情訣》——忘卻困苦、忘卻憤怒、忘卻情緣,此刻這些“忘卻”在丹田處碎成了殘?jiān)?2具尸骸在眼前揮之不去。
如今的天衍真人,心頭只剩下了漫天殺意。
只見玄青緞面袍全身乍起,掛于腰間的六枚銅錢自動躍出,天衍真人染血的指尖瞬間結(jié)印,將修煉四十余年的真氣凝聚于六枚銅錢之中,念動口訣,銅錢在空中化作血色,每枚都裹挾著雷光,霎時間,云層裂開六道漆黑縫隙,竟是引動了天雷!
第一道天雷劈在藏經(jīng)閣前,正在搶奪經(jīng)書的九黎遺部突然僵住,他們腰間的獸骨鈴鐺化為碎片,臂上的血藤紋路寸寸斷裂,身上騰起比火舌更熾白的尸火;第二道天雷貫穿了大雄寶殿的穹頂,那些善使暗器的青霄派弟子們突然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臟正在雷火中燒成灰燼。
當(dāng)?shù)诹躲~錢落入寺內(nèi)之時,天衍真人踏足之處,盡是焦土,他望著滿地被天雷燒成焦炭的尸骸——此刻都保持著猙獰的表情凝固成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望向四周,本該在鐘樓敲響云板的武僧不見蹤影,本該在齋堂誦經(jīng)的沙彌毫無蹤跡,滿地死尸里,不見一個僧人蹤影!
天衍真人驚恐的瞪大雙眼,在火光與灰燼中四處找尋著他們。
自始至終,少林寺里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和尚!
山風(fēng)卷起灰燼撲在臉上,他突然聽到體內(nèi)傳來琉璃破碎的脆響,他無暇再顧及其他,望著被自己殺死的滿地尸骸,這具修煉四十年的道體,正在天雷中寸寸崩解。
“原來真正的忘卻之道,”
他跪倒在地,嘴里的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下。
“是要先親手葬送自己的慈悲。“
一炷香后,一行三人來到了少林寺外,為首的儒生目光如淵,身后兩列玄鐵衛(wèi)左右排開,如鐵幕般將整個寺廟徹底封鎖。
“天雷引,天衍真人強(qiáng)行運(yùn)氣引出六道天雷,想必已是命不久矣。”儒生緩緩說道。
“大人,”身側(cè)錦衣侍從躬身捧上名冊,“英雄帖名冊在此,上面的人皆在寺中。”
儒生指尖劃過紙頁,名冊在手中簌簌作響,他唇角勾起冰刀般的弧度:
“仔細(xì)盯著,一只活物都不許飛出這山門!”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