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謹緩步行走在一大片廢墟之中,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他回頭,問站在身后不遠的戴孝的婦人道:“這就是朱公去世的地方?”
那婦人是朱公遲的妻子,朱公遲暴斃的時候,她在娘家。聽說夫君病故,連夜趕回了江寧。
“先生明見,這里正是?!敝旆蛉私榻B道,“這是亡夫最喜歡待的山麓別院,沒想到竟成了今日這般模樣?!?/p>
楊宗謹站在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上,環顧四周,心里一片蕭然。
片刻后,楊宗謹又問道:“你們是在哪個位置發現朱公的尸身?”
朱夫人指了指楊宗謹面前的位置,說道:“我夫君就倒在你前面的地方,那是書房的位置。而先生腳下踩著的,正是夫君用來辟邪的鎮邪石?!?/p>
楊宗謹聽了,連忙從上面跳了下來。
看著光禿禿的地面,楊宗謹大手一揮。
早已準備多時的下屬們,懷抱著木柴來到楊宗謹指的地方拋下,然后點燃。
楊宗謹望著大火,在心頭為朱公遲默默祈福。
朱夫人不解的問道:“先生這是干什么?”
“聽說你們到的時候,朱公已經被燒成了焦炭模樣?!睏钭谥斀忉尩溃叭魏稳嗽跓沟耐瑫r,身上的油脂會隨之流到地面。平常不易發現,只有用柴火燒才能夠看到一絲痕跡?!?/p>
朱夫人聽了一知半解,但是不好繼續問下去,只好耐心的等著。
等了大概一刻鐘,只見地面上浮起一層油。逐漸刻畫出人形,這讓朱夫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再仔細一看,大致棱廓竟然和亡夫朱公遲去世時一模一樣。
“這形狀和亡夫去世時一模一樣,這是怎么回事!”朱夫人大吃一驚。
“如果是一樣的話,那只能說明一件事?!睏钭谥斏钗豢跉?,沉聲道:“朱公并非自殺而亡,而是在被人殺害以后,再放火燒屋?!?/p>
人在面對火的時候,總是會出于本能反應,從而選擇躲避或者掙扎。尤其是在面臨死亡的一刻,表現得十分激烈。但是如果不發生掙扎,那只能解釋一件事,這個人在點火之前就已經死了。
征得朱夫人同意,楊宗謹又和她來到墓地,指揮下屬們把朱公遲的墳墓打開。
嗨喲呵……嗨喲呵……
咯吱……咯吱……
哐當!
“媽呀!有鬼。”
土坑里的人都嚇得爬上土坑,慌忙后退不止。
楊宗謹卻縱身一躍跳進土坑里,看著棺材不禁發呆。
“先生,發生了什么事?”朱夫人也嚇得不輕,往后躲了好幾步,看不見棺材里的情況,可憐兮兮的詢問楊宗謹,聲音都帶著哭腔。
楊宗謹聽到喚聲,回頭看著朱夫人,一臉驚訝的說道:“朱公的遺體,不見了!”
“??!”朱夫人失聲一叫。
楊宗謹轉過身來,看著空蕩蕩的棺材,里面只剩下陪葬的書籍,以及朱公遲生前最愛的古琴,人卻不見了蹤跡。
江寧府衙,后堂。
在家等候多時的李媗之和董秋荻,還有趙福霖等人聽到楊宗謹帶回來的消息,都是大吃一驚。
李迪急道:“這怎么可能,為父是親自看著朱公遲被收殮入棺,下土安葬。怎么會沒了遺體,難道……”
楊宗謹倒吸了一口涼氣:“被人捷足先登,搶先帶走了。”
接著,楊宗謹向他們回憶起自己的觀察。
首先是棺材里面明顯還有油脂,這顯然是裝過遺體的真棺材。再就是楊宗謹詢問過朱夫人,得知里面的陪葬品一件都沒有少,還都是對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楊宗謹在下令挖墳之前,曾經仔細看過墳墓的情況,的確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李媗之聽了,分析道:“這不叫捷足先登,這叫早有預謀。在朱公遲下葬沒多久就被挖了出來,而不是等到你來了,他們再臨時性的搶先行動?!?/p>
“沒了朱公遲的遺體,關于他死因就變成一件永遠查不到的無頭公案?!崩畹蠂@氣的坐下,心里十分郁悶。
本來查清朱公遲的死因,就可以給那些無理取鬧的大茶商一個有力的回應?,F在落了空,只能再另外想辦法。
楊宗謹倒顯得沒那么氣餒,反而安慰起朱公遲來了:“岳父不要灰心,這起碼說明了朱公遲真的是被害,這對于我們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攻心計?!?/p>
李迪一聽,立馬來了精神:“我們該怎么做?”
“這第一步,當然是把我們今天的收獲大肆傳播出去。我想,第一個要登門拜訪的人應該是陶向三,他是朱公遲的摯友,同時也是大茶商?!?/p>
“我明白,這件事就交給賢婿妥善處理。”
“分內之事,責無旁貸?!?/p>
李迪滿意的點頭。
而李媗之此時也看著楊宗謹一臉欣慰,感嘆自己沒有嫁錯人。
次日,楊宗謹在經過精心打扮收拾一番,帶著凌寵前往位于江寧城西的大茶商,陶向三的大宅。
到的時候,整個宅子緊閉著。
凌寵去喊門。
好半天,才有出來開門。
凌寵向開門的人說道:“我家公子有事拜見貴莊主人?!苯又钌习萏?。
開門的人拿都不拿,直接轟凌寵走:“這里不歡迎陌生人拜訪,請回。”
凌寵氣得想打人,但是怕耽誤楊宗謹的事情,退到楊宗謹身旁,并向他展示一下手中沒遞出去的拜帖,一臉無奈。
楊宗謹眉頭一凜,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把門踹開?!?/p>
“踹!”凌寵被楊宗謹的話嚇了一跳。
“我說的還不清楚嗎?”楊宗謹不想重復第二遍。
凌寵一聽,頓時明白。
他走到大門前,敲了敲門。
守門的不耐煩開了門,沖口而出:“你煩不煩,我們家主人……”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就被凌寵一腳踹飛。
守門的撲騰兩下,跳了起來:“來人呀!有人闖主人的宅子?!?/p>
話音剛落,一群護院都沖了出來,掄起棍子就向凌寵來了。
凌寵是誰?八十萬禁軍教頭,武功十分了得。
三招兩下就把這些人打倒在地,哭爹喊娘。
楊宗謹昂首來到院門口,正好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從里面的大廳出來。
看著一地受傷的護院,中年男子沒好氣道:“你這個人如此肆意妄為,小心我去朝廷告你?!?/p>
那中年男子正是陶向三。
楊宗謹冷聲道:“去朝廷告我!告我什么?是告我煽動百姓抗拒朝廷,還是告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大難將至,你卻把我拒之門外。”
陶向三一時語塞,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狗頭軍師。
狗頭軍師上前道:“有話可以好好說,你這樣擅闖民宅,完全是無法無天。不要以為你是江寧府尹的女婿,我們就怕你?!?/p>
楊宗謹眼神一凜:“好呀!你們早知道我的來歷,卻故意拒不相見。”說罷,轉身抬腿就走。
凌寵緊隨其后。
陶向三和他的狗頭軍師當時就蒙了。
“還愣著干什么,快把他追回來呀。”陶向三踹了狗頭軍師一腳,“追不回來,我唯你是問。”
“欸,”狗頭軍師被踹到腿正疼,只好一瘸一拐的出門。
看到楊宗謹和下屬走的不遠,狗頭軍師邊喊:“先生留步”,邊追了過去。
楊宗謹聽到這聲,和凌寵對視一眼,故意加快步伐。
狗頭軍師只好用跑的,一路小跑到楊宗謹的面前,上氣不接下氣。
“先生請留步。”狗頭軍師氣喘吁吁的說道,“我家主人讓我來請你回去,說剛才是一場誤會。”
“誤會?”楊宗謹冷笑一聲,“你剛才好像不是這么說的。”
“我……”狗頭軍師一咬牙,給自己啪啪兩巴掌,邊打邊自言自語道:“都怪我這張破嘴,關鍵時刻胡說八道。”
楊宗謹看他也不容易,阻止道:“好了。我隨你前往就是了?!?/p>
“多謝?!惫奉^軍師一面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在前面的一側為楊宗謹帶路。
楊宗謹還沒到門口,就看到陶向三出門迎接。
“陶員外?!?/p>
“先生?!?/p>
“請!”
“多謝……”
一行人進了屋,徑直到了前廳。分賓主入座,丫鬟看茶。
“請。”
“多謝。”
楊宗謹細品一口茶,甘而不澀,口感潤口,確實好茶。
陶向三也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從容的笑道:“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先生不要見怪。全是下人自作主張,只因聽了我一句‘不許陌生人登門’,這才引出干戈。都怪陶某出身貧寒,全靠一時運氣才有今日。家里難免有兩三個窮親戚,還經常走動。讓我很是煩惱,不得已如此。”
解釋的話,陶向三說了一大車。
但在楊宗謹聽來,卻只有兩個字“掩飾”。
不過,這不是楊宗謹今天來的目的,自然不會繼續糾纏這件事。
楊宗謹聽罷,笑道:“我當然理解陶員外的苦處,只是今天登門拜訪,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p>
“哦?愿聞其詳?!碧障蛉樞Φ?。
“實不相瞞,在下曾經是提刑,專門負責查案。今日我掘開朱公遲的墳墓,發現他的遺體不見了?!睏钭谥敼室忸D了頓,看陶向三的反應。
陶向三不知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失聲叫道:“真的嗎?”
楊宗謹微微點頭。
陶向三低下頭,眼珠一個勁兒在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