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江海滄區,“鼴鼠洞”空氣凈化器壞掉了。在渾濁空氣里,焦慮像霉菌一樣無聲滋長。通風扇徒勞地攪動著沉悶,汗味、機油味和皮蛋瘦肉粥的咸膩氣息混合在一起。偵查歸來的盧德躺在下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床頭的弓身。王得邦則在上鋪輾轉反側,毫無睡意。簾子的另一頭,則是女生的休息區,格蕾塔在激光屏上反復勾畫著進攻路線,被隔壁上鋪的刺玫凜發現,然后二人坐到桌前,進行深入討論。
“信天翁號”帶來的短暫休整氣氛早已蕩然無存。從上午9點開始,臨時通訊臺斷斷續續傳來的壞消息,如同冰水澆頭。
“這里是亞洲分部指揮節點,”一個經過加密處理的、略帶電流雜音的男聲在基地角落的通訊器里響起,聲音竭力保持著平穩,但字句間的沉重感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緊急通告:南極洲分部,‘企鵝一號’與‘企鵝二號’兩支行動隊,自格林尼治時間26日1:00起,持續失聯。重復,南極洲兩支隊伍,全部失聯。”
嗡——
短暫的死寂后,壓抑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在地下空間里蔓延開來。
“失聯?開什么玩笑!”一個鷺江抵抗組織的小年輕忍不住低吼,拳頭砸在旁邊的補給箱上,發出悶響,“那可是南極!兩百號人!”
“媽的,還沒開始就折了兩路……”王得邦身邊的“甲胄”王愷,眉頭擰成了疙瘩,低聲咒罵。
磐石抱著他那從不離身的黑色背包,靠墻閉目,但微微顫動的眼皮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鶴竹則一遍遍檢查著霰彈槍的彈倉,動作機械而用力。
格蕾塔緊抿著嘴唇,視線落在角落里那本攤開的舊閩南地理志上,書頁邊緣已被她無意識地捏得卷曲。盧德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正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失聯?在那種鬼地方?計劃的第一步就踩進了深淵。
時間回溯到十日前,歸原島2月18日深夜,南極的兩支隊伍提前出發。
數天后,在地球的底端,德雷克海峽狂風怒號,卷起的風浪拍打在“企鵝一號”的老式基地科考船頭,震耳欲聾。一群盧德陣線成員擠在簡陋的餐廳內,圍在一大盤薯條前。拉丁裔隊長“冰山”的臉在搖曳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嚴峻。
“都聽清楚了!”他的聲音透過廣播,帶著沉悶的回響,“利維坦的狗鼻子靈得很!它打著‘保護最后凈土’的旗號,把能用的高速飛行器、近地穿梭艇全他媽鎖死了!咱們去阿蒙森·斯科特站,只能靠這艘船,到了南極半島,再換乘雪地車。大家堅持住,總比兩條腿......或者說,四只哈士奇拉著雪橇板舒服!”
紙質地圖在凍得僵硬的手指間展開,指向南美大陸最南端的尖角。企鵝一號走的是傳統路線,他們首先乘坐空中郵輪抵達阿根廷烏斯懷亞,休整一天。然后,再換乘“企鵝一號”硬闖德雷克海峽。運氣好,兩天能到南極半島。再換乘雪地車,50公里時速,啃哧啃哧往極點爬。保守估計,50個小時,也就是26號夜里能摸到阿蒙森·斯科特站的邊。
德雷克海峽,“魔鬼的西風帶”,百年前就是航海者的噩夢。坐半個世紀的古董船?想想都讓人腿肚子轉筋。
冰山穩坐艦橋,艙內的暖光映著他眼底的沉凝。窗外,暗夜中的巨浪正一波接一波地狂撲而來:時而狠狠砸在船首,碎成漫天白沫;時而如巨獸般聳起,竟高過艦橋,仿佛下一瞬就要將整條船囫圇吞下。巨浪翻卷過后,是片刻被幽藍裹挾的水下寂靜,船身便借著慣性猛地沖向浪后的虛空,隨即又像失控的過山車,一頭扎進另一道浪墻的懷抱。
相比“企鵝一號”南太平洋“企鵝二號”的遭遇相對好些,他們先飛到麥夸里島,然后換另一艘古董船,繞道Bishop and Clerk Islets,登陸喬治五世地,再從那兒開雪地車去阿蒙森·斯科特!路程差不多,時間也卡在26號晚。
至于為什么分兩隊?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里。南極洲道阻且長,必須有Plan B。
寒風卷著雪沫從帳篷縫隙鉆入,刺骨的冰冷。一百人,分乘兩艘老邁的船,挑戰咆哮的冰海和未知的極地。他們有炫酷的外骨骼,但沒有施展它威力的空間。他們沒有高精尖的武器,只有原始的勇氣和沉重的雪地車引擎轟鳴。他們早在亞洲分部啟程前就已出發,像兩枚投入冰洋的石子,只為在預定時間,砸向那冰蓋中心象征著利維坦心臟的冰冷造物。
“為了人類!”“企鵝一號”的艙道內不知誰低吼了一聲,聲音嘶啞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為了自由!”回應聲從各艙室傳出,匯聚成一股微弱卻堅定的暖流,瞬間又被船體顛簸產生的壓迫聲淹沒。
好在兩隊人馬均安全抵達了南極洲,他們帶著對勝利的向往換乘雪地車出發。
但在此之后,兩組先后失聯。
當南極分部失聯的消息擴散后,鷺江鼴鼠洞這里的人陷入到了失敗主義情緒中。
“媽的,我就說這計劃太懸!”鷺江組里,一個綽號“竹竿”的瘦高小伙忍不住抱怨,他煩躁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空罐頭盒,金屬罐叮叮當當滾出去老遠,“南極!那是人待的地方嗎?利維坦都不用動手,一場暴風雪就能把那兩隊人全埋了!還搞個屁的全球統一行動!”
失敗主義的情緒如同瘟疫。角落里,幾個年輕的抵抗組織成員眼神飄忽,交頭接耳,聲音雖低,卻清晰地傳遞著不安:“完了完了,開局不利啊…”“聽說其他大洲的隊伍也遲到了,有的遇上自然災害,有的被機器人攔住,還有的遇到當地反對者糾纏......”
“這還打什么?不能統一行動,就沒有意義了啊!”
空氣仿佛凝固了,壓抑得讓人窒息。
“談論這些問題有用嗎?”
一聲清冷的斷喝,像冰錐刺破沉悶。“刺玫凜”不知何時已站在鼴鼠洞的舊地圖前,短發下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騷動的人群。她個子不高,但此刻挺直的脊梁卻像一桿標槍。
“南極的兄弟是去啃最硬的骨頭!他們失聯,可能是利維坦的陰險,也可能是自然的殘酷。不是他們慫了,更不是計劃錯了!”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其他大洲的隊伍是遇到了麻煩,但他們都在拼了命地趕!現在都抵達了預定位置!這說明什么?說明人心沒散!我們這組這么順利,現在又不需要大家面對疾風驟雨,只需要等待南極的消息,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目光灼灼,掃過“竹竿”,又掃過盧德、王得邦和略顯不安的格蕾塔,最終落在角落里抱著武器、面色陰沉的老林身上:“我們呢?坐在這里唉聲嘆氣,等著別人替我們砸碎鎖鏈?還是提起家伙,干該干的事?!”
老林沒說話,只是“咔嗒”一聲,利落地將手中那塊膠囊電池裝進了懷中那把老式電磁槍的彈倉。金屬撞擊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黝黑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燃著一種近乎兇狠的亮光。他往前踏了一步,聲音沙啞卻沉穩:“組長說得對。抱怨個卵用?南極的兄弟沒音訊,老子心里也跟刀絞似的!但咱們蹲在這‘鼴鼠洞’里,不是來當縮頭烏龜的!外面,”他粗糲的手指猛地戳向頭頂,“那座藍汪汪的塔,才是目標!砸了它,斷了利維坦的根!甭管南極的兄弟能不能趕到,咱們這邊,必須打響!必須打漂亮!這才對得起他們!就算殺不死利維坦,也要斷它幾條胳膊!”
兩個領導者,一個冷靜如冰,一個熾烈如火,截然不同的風格,卻傳遞出同一種磐石般的意志。基地里躁動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手壓了下去。抱怨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和重新握緊武器的手。盧德看到王得邦悄悄地扯開衣角,將右手伸進褲腰,又提了提那條紅褲衩,紅褲衩的邊剛好漏在戰術褲外。格蕾塔觀察到了這一細節,冷笑一聲,深吸一口氣,合上了那本地圖志,起身走到了鼴鼠洞的舊地圖前,與“刺玫凜”商量著什么。
盧德伸處右胳膊,繞過王得邦,撿起格蕾塔放在椅子上的地圖志,打趣道:“邦子,你的戰術褲衩都露出來。你看,咱鬧姐都不好意思了,想離你遠點。”
王得邦一激靈,急忙遮住內褲:“咋還春光外泄了呢?爺們可是正經黃花小子。”
盧德沒有繼續玩笑,他翻開格蕾塔的地圖志,瞬間被圖上標注的線路所吸引。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爬行。格林尼治時間2月28日上午11點,當“鼴鼠洞”里的氣氛再次因長時間的沉寂而滑向冰點時,通訊器突然爆發出刺耳的蜂鳴!
“滋啦……這里是……企鵝……阿蒙森·斯科特……滋啦……我們……到了!”
斷斷續續、夾雜著強烈電流干擾的聲音,卻如同天籟!
整個基地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涌向了老舊的通訊臺。
“重復!這里是‘企鵝一號’和‘企鵝二號’聯合呼叫!我們已成功抵達阿蒙森·斯科特站外圍安全屋!重復,我們到了!”
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刺玫凜十分激動,脫口而出便是一句家鄉話:“我滴個親娘誒!”
冰山隊長嘶啞疲憊的聲音,此刻卻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激動:“通訊設備在穿越南極大陸邊緣異常活躍的極地電離層擾動區時全被燒了!兩隊人均遇到了冰川斷崖險情,損失了光信號中轉設備和衛星通訊設備!這鬼地方的電磁環境比情報描述的惡劣十倍!我們只能關掉所有主動信號源,靠雪地車上的原始導航儀摸黑爬!剛鉆進安全屋,連上這地下埋了快一百年的備用光纜中繼點。謝天謝地,這老古董還能用!”
原來如此!極地的狂暴天威和惡劣電磁環境,聯手制造了這場驚魂失聯。但堅韌的南極分隊,硬是靠著最原始的方式和一點運氣,啃下了這塊最硬的骨頭!
“好樣的!”王得邦第一個跳起來,狠狠揮了下拳頭,“我就知道!福大命大造化大!”
刺玫凜和老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和更加堅定的光芒。最后的拼圖,歸位了。
倒計時開始!
格林尼治時間2111年3月1日,上午8點。鷺江當地時間,下午4點。
蔡尖尾山深處,一條抵抗組織挖好的地道如同巨獸的腸道,蜿蜒曲折地延伸向山腹。潮濕、陰冷,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金屬銹蝕的氣息。一百零八名“好漢”——鷺江組的66人加上老林的42名抵抗軍——如同蟄伏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潛行其中。鷺江組成員關閉氚電混合動力外骨骼,只留下沉重的呼吸和裝備偶爾摩擦的細微聲響。
地道的盡頭,是一處人工開鑿的狹窄觀察口,被精心偽裝的藤蔓和巖石遮蔽。透過縫隙望去,不遠處,那座百米高、通體閃爍著幽藍色冷光的中央計算塔,如同冰鑄的利劍,直插云霄。塔身光滑,沒有任何可見的入口,冰冷的科技感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
說實話,100米的塔高放在高樓林立的21世紀中葉并不算什么。那時隨便一座大廈的高度都能輕松突破300米,就連一些居民樓也邁過了這個門檻。
但到了利維坦時代,情況截然不同。人類住房進入了第29代和第30代住房并存的過渡階段,所有第29代住房居住建筑的高度都控制在30米以內,一些高效利用太陽能的第30代住房——巨型生態金字塔開始出現。唯有部分非住宅建筑還維持著超300米的高度,一些建設甚至超越了哈利法塔的高度。
人口的增長與城市住房的扁平化,必然導致城市規模的拓展。不過好在低空穿梭機的普及,讓大城市的交通邁入了實時交通的新階段。市民無論想去城市哪個角落,抵達時間都不會超過30分鐘。這使得人們不再執著于擠進市中心居住,城市形態也隨之發生變化。22世紀的大城市既保留了利維坦時代之前的團塊狀核心區域,新拓展的部分又像章魚的觸角般以線條狀向周邊延伸。這種布局既保障了居住需求,又留存了大片森林與綠地,讓人類真正實現了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記住,”刺玫凜壓低的聲音在黑暗中傳遞,帶著金屬般的清脆質感,“看到塔,不等于可以動手。攻擊它,就是向利維坦正式宣戰!只有格林尼治時間下午2點整,也就是咱們這里晚上10點,才能動手!”
眾人默默點頭,緊握著手中的武器,排地道前面的人目光死死鎖住塔外的空地,后面的人則最后檢查手中的武器。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頭皮發麻!
他們發現只見塔頂的入口異常熱鬧,一架架造型各異、閃爍著指示燈的AI機器人如同歸巢的工蜂,源源不斷地涌入塔內!更多的機器人則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在塔基周圍迅速集結、布防。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形如蜘蛛,多足抓地,肩部架設著非致命聲波或凝膠發射器;有的如同懸浮的圓盤,底部噴射著幽藍的光焰,環繞塔身進行低空巡邏;更多的是標準的人形安保機器人,外殼噴涂著市政或利維坦的徽記,手持約束裝備,沉默地組成了一道道移動的金屬防線。陽光下,金屬外殼反射著刺眼的光,密密麻麻,將中央計算塔圍得水泄不通!
“操......”王得邦倒吸一口涼氣,聲音發顫,“這他媽......捅了機器人窩了?!”
王愷判斷:“它們在加強防衛!說明利維坦感到了威脅。看樣子情報沒錯,攻擊這里,絕對能傷到利維坦的核心!”
眾人無不認同王愷的判斷,看來情報準確。一絲勝券在握的篤定,悄然在每個人心頭漫開。
但接下來的發現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在那些冰冷的機器之間,竟然夾雜著一些活生生的人!幾十個普通市民打扮的人,或手持的棍棒,或只是茫然地站在機器人隊伍旁邊,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警惕、亢奮和些許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們和機器人一起,圍在塔下,組成了另一道“人墻”。
“怎么會……有人幫它守塔?”格蕾塔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憤怒,“他們……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嗎?”
“這群安民,被利維坦當寵物養的東西!”老林啐了一口,聲音冰冷,“無采工,這下麻煩了!打機器人沒問題,對著活人……該怎么辦?”
投鼠忌器。這四個字像沉重的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計劃中預想的摧枯拉朽,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
“要我說,干他丫的!”盧德說道,“都這會兒了,別白忙活。”
“對,機器人和這幫狗腿子,一塊兒收拾。”王得邦接過話,
“不許傷人!”刺玫凜斬釘截鐵地答復。
“我不是說要傷害他們,而是用非致命武器給他們限制住。”盧德指著塔下混在一起的人類和機器人,“一會兒打起來就亂套了,我們喊話要是沒用,那就只能這樣做了。”
“我懂老盧的意思。”格蕾塔接著說,“我們是來殺利維坦的,不是來傷害人的。他們如果鐵了心阻礙我們,我們只能限制他們行動。”
刺玫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問題是,我們這非致命武器和致命武器都有,一會兒打起來,子彈可不長眼。”王愷提醒各位。
刺玫凜看向老林,自顧自地說:“行動前我先喊話,盡可能說服他們。”
鷺江組的人都沒有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被攪得措手不及。反觀老林一行人,神色間像是預料到了這一結果。鷺江組的人敢肯定,老林一行人恨死這些安民了。
“莫法度,他們要是檢查阻攔,我們也只能搞他們了。”老林一邊盯著外面的順民,一邊自顧自地說著。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緩慢流逝。太陽從頭頂逐漸西斜,鷺江當地時間的下午來臨。山間的氣溫開始下降,潮濕的礦道里寒意更甚。
塔外守護的人群,起初還保持著警惕和亢奮,但隨著時間推移,變化開始出現。一些人開始頻繁地看手腕,雖然那里并沒有手表,只有健康監測環。有人開始打哈欠,揉著酸痛的腰背。交頭接耳的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抱怨聲、哈欠聲、對自身舒適度的擔憂,漸漸蓋過了起初那點模糊的“責任感”。不知是誰第一個挪動了腳步,緊接著,如同退潮一般,三三兩兩的人開始悄悄離開機器人組成的防線,向山下走去。他們的理由五花八門:
“不行了不行了,得回去給孩子做飯了,利維坦安排的育兒AI做的飯孩子不愛吃……”
“大數據說我該午睡了,熬夜猝死風險增加15%……”
“有這么多機器人在,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嘛……”
“站這大半天,連個鬼影都沒看到,純屬浪費時間……”
相比之下,坑道里的人意志還是堅定的。但抵抗組織里也有少數活躍分子按捺不住,當一個人從戰術背包里掏出市面上流行的激光屏,一些人也圍了過來,一起擺弄了起來。老林向刺玫凜解釋,這東西內置AI技術,說不定就是利維坦安插的眼線。可這物件實在太對年輕人的胃口,他先前在組織里下過禁令,效果卻不盡如人意,不少人對此十分抵觸,甚至有人因此退出。最后老林也沒了辦法,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到傍晚,塔外“護駕”的人類已散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幾個死硬分子還在堅持,但也顯得無精打采。冰冷的機器人陣列依舊沉默而嚴密地守衛著,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毫無生氣的影子。夜幕降臨后,只剩下零星分子也不見了蹤影。
礦道里,目睹這一幕的“梁山好漢”們,心情復雜。
“哈!”王得邦忍不住嗤笑出聲,聲音在礦道里激起輕微的回響,“看看!這就是安民!利維坦把他們的骨頭都泡酥了!站崗?熬夜?吃苦?不存在的!大數據說了,會死人的!”
格蕾塔冷哼著:“機器改變生活!也讓人變得更懶!”
王愷和道:“也好。省得我們動手時束手束腳。”
刺玫凜的眼神里也閃過一絲冰冷的諷刺:“我都想好了‘諸葛亮罵王朗’的臺詞,這下不用我白費口舌了。”
漫長的潛伏終于熬到了盡頭。格林尼治時間2111年3月1日,下午1點40分。鷺江當地時間,晚上9點40分。
“別玩了,準備干活!”老林終于發話了。
地道內,死一般的寂靜。一百零八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狼一般的光。外骨骼被激活,核心的嗡鳴被壓制到極限。人們心跳聲卻如同擂鼓,在胸腔里瘋狂撞擊。盧德最后檢查了一遍箭袋里的穿甲箭矢,冰冷的觸感讓他略微鎮定。王得邦握緊了手中的霰彈槍,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那條紅褲衩似乎真的帶來了一絲灼熱的錯覺。格蕾塔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沁入肺腑,她摟緊了懷中的霰彈槍。安東最后一遍默誦著數據擦除協議的啟動密鑰。老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只剩下塔外那些游弋的冰冷身影。
磐石和鶴竹如同兩尊石像,半跪在最前方,雙手穩穩地托著他們的黑色背包。
鷺江當地時間,晚上9點45分。
刺玫凜示意磐石和鶴竹如,拿出“敲門磚”。磐石和鶴竹動作麻利地打開黑色背包,抽出一支造型奇特的武器主體——細長的白色槍體,線條流暢而冰冷,槍托與槍體自然融合,下方是手槍式的握把和扳機護圈,護圈前方延伸出一掌寬的合金護木,護木盡頭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同時也是一個精密的轉接環。
沒有絲毫停頓,兩人又從背包中抽出另一截同樣雪白的槍管組件。這一截沒有握把,兩端是黑色的轉接口。只聽“咔嗒”兩聲清脆的金屬咬合聲,兩截組件瞬間結合!組合起來的長度接近一米,通體雪白、只在接口處點綴著黑色、散發著致命寒光的激光步槍,赫然出現在他們手中!
裝好壓縮氚膠囊子彈,磐石和鶴竹如向刺玫凜點頭示意。整個槍支的組裝過程用時不到一分鐘。
老林輕輕撥開地道口,讓出一人寬的道路。一切準備就緒,所有人靜候起義的時刻到來。
最后一分鐘,刺玫凜盯著手中老式原子鐘,跟著耳機里的加密通訊頻道里的倒計時默念:“十……九……八……三……二……一,行動!”
磐石和鶴竹率先沖出,兩人如同獵豹般竄出洞口!對準中央計算塔底座朝東南的頂點,“能量滿格!鎖定目標!”鶴竹的聲音高亢中透著沉厚。二人半跪在地,肩抵槍托,白色的槍體在夜色中異常醒目。
“咻——!咻——!咻——!”
沒有震耳欲聾的炮響,只有二十道極其凝聚、刺目欲盲的熾白色光束,與中央計算塔的藍光相呼應,撕破脆弱的暗夜,連續轟擊在中央計算塔東南角基座的同一點上!
高強度的復合裝甲在足以熔穿戰艦鋼板的激光束面前,如同奶油般迅速軟化、汽化!刺眼的白光伴隨著熔融金屬液滴的飛濺和刺鼻的青煙!每人十次轟擊,幾乎在眨眼間完成!
幾乎同時,塔下防守的機器人也開始了行動。
機器人始終恪守著不傷及人體的準則,防御行動卻如精密齒輪般咬合運轉,節奏分明,分工有序,透著一種近乎嚴苛的秩序感。塔基四周的地面忽然漾起漣漪似的微光,蜘蛛機器人正以迅捷的軌跡在地面劃出銀線,那些線條剛連成網格,半透明的氣膜便從網格邊緣簌簌升起,像暗夜里被風撐起的巨傘,泛著淡紫的虹光。缺口處,三個人形機器人正用帶光的指尖快速繪制著什么,顯然是在修補被破壞的屏障。
圓盤機器人開始釋放帶著熒光微粒的“感官干擾霧”,霧靄在特定光線中浮動,讓周遭的塔影仿佛成了晃動的水中倒影,方向忽左忽右。另有一些人形機器人啟動了低頻聲波裝置,那聲音不刺耳,卻像貼著耳膜流過的細流,悄悄攪亂人的平衡感——走在霧里的人腳步漸漸發飄,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磐石與鶴竹的射擊尚未停歇,數十余臺人形和圓盤機器人已徑直朝二人圍攏過來。它們一邊移動,一邊用平穩的電子音重復著勸降的話語,同時發射數十道綠色黏液狀光束。抵抗組織對那些光束極為熟悉,這是非致命武器的射擊效果。機器人意圖在不造成傷害人體的前提下,遏制住二人的動作。
還好,老林的人及時出手,他們用同款非致命發射器發射的綠色黏液狀的大號光斑地擋住了來襲光束,隨后調整射擊模式,向機器人發射光束。部分機器人也調整了射擊模式,通過大號光斑擋下襲擊。人類和機器人直接展開了魔法對轟,用相同的招式你來我往,誰也拆不破對方的路數,就這樣僵持著。
短暫的僵持讓108人涌出地道,找到掩體,做好沖刺的準備。
“砰砰砰!”鷺江組的霰彈槍在30米的距離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怒吼!密集的彈丸潑灑向機器人群!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機器人陣列出現了瞬間的遲滯!非致命武器的干擾光束在它們外殼上炸開斑斕的無效光暈,霰彈的沖擊力讓一些機器人踉蹌后退,部分機器人被直接貫穿,零件飛濺著癱倒在地,徹底報廢。
“目標!塔基東南角缺口!沖啊!”刺玫凜的聲音在混亂的通訊頻道中依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