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砰!”磐石與鶴竹拆下激光步槍的前半段,剩下的部分就變成了一個可控光圈大小的激光霰彈槍。光圈是由數不清的光點聚合而成,呈喇叭形逐漸擴散,被射中的機器人身上立刻布滿密集的灼燒彈孔,繼續穿透下一個機器人。光斑在50米的距離上自動消散,不留痕跡。
“跟我來!”鶴竹高喊。按照計劃,由磐石與鶴竹帶領大家沖擊中央計算塔,他們的激光霰彈槍火力持續性好,一顆膠囊子彈能支撐200次射擊。
眾人很快沖到蜘蛛機器人布設的半透明氣膜墻前,激光霰彈槍的光圈落在氣膜上,瞬間擴散成一片光暈。氣膜墻隨之泛起漣漪,像塊被輕輕晃動的果凍,微微震顫著卻未破裂。磐石與鶴竹默契地分立隊伍兩側,調至最大的光圈持續射擊,以此阻礙機器人的圍攻;抵抗組織成員手中的非致命武器也同步開火,與二人形成配合,向著機器人陣列還擊。有了激光霰彈槍的掩護,這些非致命武器終于有了擊中目標的機會,不時有機器人被命中,暫時失去行動能力。
破壞氣膜墻的任務,落在了鷺江組的火藥燃氣武器上。霰彈槍的火力能短暫撕開一個缺口,可氣膜墻眨眼間就會自行閉合。趁著眾霰彈槍集中輸出、缺口尚未完全彌合的瞬間,老林穿過人群,抱著他那把古董電磁槍走到最前面,對準其中一個還沒愈合的大口子一陣輸出。經霰彈槍與電磁槍合力破壞的位置,終于出現了一個不會再愈合的空間,缺口邊緣凝結著一圈被灼燒的黑色殘留物。眾人立刻集中火力,向著這個缺口持續射擊,想要將它進一步擴大。
“成了!”沖在最前面的王得邦臉上漾開得意的笑,利落地給霰彈槍裝彈,動作里透著股瀟灑勁兒。
“繼續沖!”刺玫凜的命令緊隨而至!
磐石和鶴竹默契地配合,給大部隊斷后。地面的機器人攻擊密度降低,8余名抵抗組織成員繼續攻擊遠處零散的機器人目標。磐石和鶴竹則調轉槍口,對準飛過來的數十架增援機器人。
缺口內側彌漫著“感官干擾霧”,可眾人心里都揣著三個念頭:一是打心底信得過利維坦,知道它絕不會傷及人類身體;二是再往前挪十幾米就是中央計算塔,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誰也不肯在這時候停下腳步;三是比起外面仍在持續的對射,霧里的境況總歸緩和些。就這么著,他們咬了咬牙,大膽地邁步踏入了那片朦朧之中。
踏入“感官干擾霧”的人瞬間感覺到異樣。在冰冷的空氣中忽然漾起微光,無數懸浮的熒光微粒憑空出現,如同活物般翻涌彌漫。這種熒光微粒狀的“感官干擾霧”在塔身幽藍光芒的映照下詭譎地浮動,周遭的一切——高聳的塔影、移動的機器人,甚至腳下的地面——都開始扭曲、晃動,如同沉入晃蕩的水中倒影,方向感瞬間錯亂。同時,一種低沉、黏膩的聲波貼著耳膜鉆進腦海,像細流沖刷著神經中樞。走在霧里的人頓時腳步發飄,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踉蹌,速度驟然慢了下來。
“警告:您的行為已違反秩序維護條例。請立即停止攻擊性行為。”守在門口的機器人發出平穩的電子音,冰冷的勸降話語在干擾霧中回蕩。它們一邊警告,一邊趁機發射一道道綠色黏稠光束和麻醉激光。
沖在最前面和隊伍兩側的成員首當其沖。幾聲悶哼傳來,有人被粘稠光束纏住手腳,有人則腿部中彈,瞬間癱軟。王得邦只覺得左腿一麻,像被抽走了骨頭,整個人“撲通”栽倒在地。“邦子!”盧德想去拉他,自己也被晃得一個趔趄,視野里的機器人變成了三四個重影。
“前面的向前開火!別管準頭!”刺玫凜的聲音在混亂中嘶吼。
眾人強忍著眩暈和惡心,憑著感覺向霧中晃動的金屬身影扣動扳機。霰彈槍此刻成了救星,擴散的彈丸在近距離形成一片鋼鐵風暴。乒乒乓乓的金屬碎裂聲接連響起,數臺機器人被打得零件飛濺,冒著電火花癱倒在地。
“拖上人!往前頂!就十米了!”老林的聲音像破鑼,他正奮力把一個被黏液纏住腳的抵抗組織成員往外拖。
十米的距離,在干擾霧中如同天塹。眾人互相攙扶,拖拽著倒地的同伴,在扭曲的視野和失衡的身體中艱難跋涉。終于,他們踉蹌著沖出了干擾霧的邊緣——這惱人的霧氣似乎對塔內精密設備也有影響,被嚴格限制在塔基外圍一米之內。
視野瞬間清晰,扭曲感消退大半,但低頻聲波依舊攪得人胃里翻江倒海。眾人來不及喘息,合力撞開兩個用身體死死堵住缺口的機器人。缺口后面,是一層堅韌的、閃爍著微光的薄膜。如同最后的嘆息之墻,眾人使盡法子仍破不開。時間緊迫,不容耽擱。
“磐石!鶴竹!西南角!再開個口子!”刺玫凜急令。
兩人不愧戰士出身,頂著“感官干擾霧”,快速撲向塔基西南銳角頂點,將光圈調至最小最凝聚的狀態。“咻!咻!咻!”十數道高能光束再次轟擊在同一點。薄膜在持續的灼燒下終于軟化、汽化,一個一人高的新缺口被強行撕開。
“進塔!”刺玫凜率先鉆了進去。
外面,戰斗已趨白熱化。老林帶領一部分仍有戰斗力抵抗組織成員死死擋住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機器人,掩護鷺江組全員進入塔內。另一半仍有戰斗力抵抗組織成員緊隨其后沖入塔內,他們的任務是清理塔內那些懸浮飛舞的飛行人形機器人。
塔內的景象令人窒息。沒有樓梯,沒有平臺,只有冰冷的、光滑如鏡的內壁和放置存儲器的懸空平臺。量子存儲器如同巨大的藍色蜂巢,層層疊疊地鑲嵌在塔壁上,散發著規律的幽光脈沖。一道粗壯的量子光柱從塔底直通塔頂,連接著懸浮在最高處的AI光信號中轉站——那才是利維坦在這座塔里的真正心臟。
“砸!全砸了!”刺玫凜指著壁上的存儲器和頂部的信號中轉站,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安東!甲胄!你們往頂上走!磐石!鶴竹!開路!”
戰斗瞬間在垂直空間內爆發。鷺江組成員借助外骨骼的動力,在塔壁上借力騰躍。有人端著霰彈槍扣動扳機,有人掄起槍身猛砸,還有人揮舞著撬棍與斧頭,一同朝著那些脆弱的量子存儲器狠狠砸去。乒乒乓乓的碎裂聲與能量泄露的滋滋聲不絕于耳,部分存儲器中涌出不知名的極光藍色液體,那柔和的漸變色在垂直空間內化作數道炫美的藍色瀑布。
懸浮的飛行機器人如同惱人的金屬蜂群,靈活地穿梭閃避,不斷發射捕捉網和麻醉光束,試圖限制破壞者的行動。
盧德用弓箭射穿了一個朝格蕾塔發射捕捉網的機器人,但由于格蕾塔在盧德的上方機動,導致這支箭幾乎是貼著格蕾塔腳踝斜飛上去的。
格蕾塔被突然發生的事情驚得未說一句話,緩過來的她也只是盯著沖刺到身后的盧德,眼神里既有埋怨,又有感激。
“小心橫梁!”刺玫凜的警告剛喊出口,意外發生了。
一名踩在狹窄橫梁上的女性組員,小腿被一道麻醉光束擦中,身體猛地一歪,而踩在藍色液體上的腳瞬間打滑,她尖叫著從十幾米高處直直墜落。
千鈞一發之際,三臺最近的飛行機器人以驚人的速度俯沖而下,精準地在她落地前將其托住,穩穩放回地面。其中一臺機器人發出毫無波瀾的漢語擬人聲:“根據算法,風險評估誤差小于0.001%。意外因素:橫梁表面存在液體,導致摩擦系數降低。非致命約束程序執行完畢,未造成傷害。”
刺玫凜瞳孔收縮,厲聲道:“都打起精神!別給它們‘救’你的機會!”
這個小概率事件似乎觸發了機器人的某種戰術調整。它們不再執著于遠程射擊,而是派出無武裝的機器人,蜂擁而上,用金屬軀體組成防御墻,死死護住剩余的存儲器和通往頂層的路徑。人們不得不先砸爛這些堵路的“鐵疙瘩”,才能觸及目標。這一過程本就耗力巨大,好在有外骨骼助力,眾人才得以支撐,盡管攀爬騰躍的節奏能稍作放緩,可懸空應對頭頂機器人組成的屏障,依舊格外耗費時間、體力與外骨骼的動力。唯有少數站位穩固、暫時不會被機器人近身包圍的人仍在繼續發射霰彈槍,他們扣動扳機時格外小心,生怕誤傷了懸空在空中、位置飄忽不定的同伴。
“大家分散攻擊!”刺玫凜在混亂中指向一處沒人進攻的地方,“磐石!鶴竹!你們打這里!”。
磐石和鶴竹立刻調轉方向,借助外骨骼動力沿著光滑的塔壁向上疾沖。安東和王愷緊隨其后。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接近塔身中層機器人用身體組成的屏障時,鶴竹猛地扣動激光槍扳機,槍身卻毫無反應,只有指示燈閃爍起刺眼的紅光。鶴竹趕緊帶著王愷找到一個平臺落腳,檢查槍支。
“怎么回事?”磐石也用力扣動扳機,回應他的同樣只有一片死寂。他帶著安東落在鶴竹不遠處的平臺,查看槍體側面那排細小的狀態指示燈。原本代表能量充盈和系統就緒的穩定綠光,此刻正瘋狂閃爍著刺眼的紅光,頻率快得異乎尋常。磐石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冰冷的觸感順著握把蔓延上來。他猛地想起在舊電廠受訓時技術人員隨口提過一嘴:“這槍的火控核心用了點‘智能輔助’,方便鎖定和修正彈道,但放心,是物理隔離的獨立模塊……”
現在,這“輔助”顯然成了致命的軟肋。磐石臉色鐵青,狠狠啐了一口:“媽的!這鬼東西里面應該有‘腦子’!利維坦找到后門了,它接管了控制!”這個殘酷的念頭瞬間清晰,任何帶點“聰明”的玩意兒,最終都逃不過淪為那怪物傀儡的下場。
“用警棍!”磐石怒吼一聲,抽出腰間的合金警棍。鶴竹也立刻照做。兩人放棄遠程攻擊,如同憤怒的犀牛,揮舞著警棍,硬生生在密集的機器人攔截中砸開一條通向塔頂的通道。
塔頂平臺,幾個關鍵的控制節點被一群機器人用身體死死護住。磐石和鶴竹掄圓了警棍,狠狠砸在機器人的頭部和關節連接處,金屬扭曲碎裂的聲音刺耳無比。磐石的警棍被掄斷了,他隨手扯下一個機器人的手臂,當成雙節棍繼續揮打。他們為安東和王愷爭取著寶貴的操作時間。安東迅速將一個數據擦除接口插入主控臺,手指在便攜光屏上飛快操作。
突然,兩臺懸浮在安東和王愷斜上方的機器人,趁著磐石和鶴竹被其他機器人纏住的瞬間,抬起了發射器,目標直指專注操作的安東和王愷,即將激發捕捉網!
距離太近,角度刁鉆,磐石和鶴竹鞭長莫及!
“小心!”刺玫凜的警告聲從下方傳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尖銳的破空聲撕裂空氣,似若鷹唳。
一支特制的破甲箭“鳴鏑”精準地貫穿了兩臺機器人的核心部位!巨大的沖擊力帶著它們斜飛出去,“鐺”的一聲,將兩臺機器人像糖葫蘆一樣死死釘在一處存儲器的外殼上。電火花瘋狂四濺,兩臺機器人抽搐幾下,徹底報廢。
下方,盧德保持著開弓的姿勢,弓弦還在微微震顫。刺玫凜帶著另外幾名鷺江組成員前來支援,沖上了頂層平臺。“掩護!”刺玫凜一聲令下,向殘余的守衛機器人發起進攻,為磐石和鶴竹減輕壓力。
塔內,破壞在繼續。塔外,真正的危險悄然到來。
不知何時,塔外悄然聚攏起一群反對起義的市民,人數越聚越多,漸漸形成合圍之勢。隨著這股第三方力量的介入,原本正與老林一行人激戰的機器人部隊開始逐步退出戰場,使得老林他們不得不停下戰斗,直面這群立場相悖的民眾。
反對起義的人群踏著遍地的機器人殘骸,終于來到了老林一行人的面前,圍住了中央計算塔的缺口,言語指責老林一行人。
“你們這些瘋子!放著好日子不過!搞什么破壞?!”一個壯漢指著塔身閃爍不定的藍光怒吼。
“別砸啦!再砸下去,我們的日子可咋過啊?你來給我洗衣服?你來給我刷碗嗎?”一個婦女帶著哭腔。
“我爸的病可全靠這些智能玩意兒維持著!你們敢砸,我和你們拼命!”一位孝子叫嚷著。
“恐怖分子!滾出鷺江!別給我們招禍!”有人附和著,用力推搡著擋在前面的抵抗組織成員。
推搡迅速演變為拳腳相加,一塊尖銳的機器人碎片被某個紅了眼的市民抓起,狠狠砸在一個抵抗組織成員的額頭上,鮮血頓時涌出。
“打人了!”抵抗組織這邊有人驚怒交加,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非致命發射器。
“砰!”黏稠的凝膠噴射而出,糊了對面幾人一臉。
這一下如同火上澆油!
“他們還敢動手!”反對者徹底炸了鍋。人群怒吼著,更加瘋狂地撲了上來。拳腳、隨手撿起的金屬碎片、斷裂的機械臂……全都成了武器。抵抗組織的成員被打得節節敗退,不斷有人慘叫著倒地。
人們扭打著老林一行人,不斷塔的方向推進。人群所過之處,地上七扭八歪地躺著被毆打和踩踏的抵抗組織成員。
混亂中,并非所有人都被怒火吞噬。
“別打了!會出人命的!”一位中年男人試圖拉開扭打在一起的人。
“他們還只是孩子啊!”一位大媽看著幾個滿臉是血的年輕抵抗成員,心疼地喊道。
“你們這樣和恐怖分子有什么區別?”有人質問那些下手最狠的反對者。
反對者們內部瞬間分裂。一部分人仍在瘋狂攻擊,另一部分人則開始阻攔同伴,甚至將倒地的抵抗組織成員護在身后。兩派反對者自己先扭打、爭吵起來。場面徹底失控,陷入了人與人之間無差別的混戰。趁此機會,部分抵抗組織成員終于得以脫身,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反對者的圍攻和分裂,讓這場起義看起來像一出鬧劇。
老林看著眼前的混亂景象,聽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和怒罵,心如刀絞。他一邊組織還能戰斗的成員解救被圍攻的同伴,一邊聲嘶力竭地試圖維持秩序,大腦卻在瘋狂運轉:出路在哪里?
塔內,鷺江組對塔外的事情渾然不覺,他們眼中只有勝利。隨著安東和王愷在光屏上按下最后一個確認鍵,塔頂的信號中轉站爆發出一團刺目的電火花,徹底熄滅。緊接著,塔壁上無數存儲器的幽藍光芒如同連鎖反應般,一片接一片地黯淡、熄滅。塔身的藍光由于受到破壞變得暗淡,時不時地忽暗忽明。
“成了……我們……成功了?”格蕾塔靠在一處碎裂的存儲器旁,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透了她的戰術服,握著霰彈槍的手臂因脫力而顫抖。塔內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機器人殘骸和存儲器的碎片,空氣中還彌漫著些許金屬熔化的焦煳味。鷺江組和抵抗組織的成員們或坐或躺,個個精疲力竭。幾個體力透支的組員直接暈厥過去,一個人險些從二十米高的平臺上墜落。
“快!把暈倒的抬下去!”刺玫凜的聲音也透著極度的疲憊。眾人掙扎著起身,互相攙扶,將昏迷的同伴抱起,沿著塔壁艱難地向下移動。塔底,王得邦和其他被麻醉的同伴癱在地上,意識模糊地呻吟著。
突然,一個渾身是血的抵抗組織成員連滾帶爬地沖進塔內,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悲痛而扭曲變形:“豆豆……豆豆死啦!”
這聲凄厲的呼喊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刺玫凜帶著還有力氣站起來的人走出中央計算塔的缺口。塔外的景象讓鷺江組的人倒吸一口涼氣。數百名市民圍在塔基周圍,鴉雀無聲,只有壓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呼吸在夜風中飄蕩。人們自動為鷺江組讓開一條狹窄的通道,目光復雜地注視著這群疲憊不堪的“破壞者”。通道盡頭,老林癱坐在地,懷里緊緊抱著一個人,肩膀劇烈地抽搐著,哭聲和呼喚聲混在一起,讓名字變得模糊。
鷺江組的人擠過去,看清了老林懷中那張年輕的臉,正是之前和王得邦開著水滸傳玩笑、眉眼含笑的豆豆。此刻,他臉色慘白如紙,毫無生氣,后背的衣服被大片深色的血跡浸透,一塊尖銳扭曲的機器人金屬殘片,深深嵌入了他的背心。
人群的死寂最終被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這……這不關我們的事哦……不知道他怎么倒下的,地上還有碎片……”一個站在人群前排的矮個子大媽臉色蒼白地辯解。
“放屁!”一個滿臉血污的抵抗組織成員猛地抬頭,眼中噴火,“不是你們沖上來打人,能亂成這樣?豆豆會被擠倒?會被碎片扎到?”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是你們先破壞公共設施!”
“是你們引來機器人打仗!”
“放著好日子不過,你們想鬧哪一出?”
“我們只是想阻止你們!”
“誰讓你們下死手打人的?”
“豆豆才多大?你們有沒有人性?”
指責、辯解、哭訴、怒罵……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聲浪幾乎要將夜空掀翻。鷺江組的人站在風暴中心,聽著這七嘴八舌的控訴,拼湊著塔外那場血腥混亂的真相:人群沖擊踩踏,滿地的機器人殘骸,混亂中無人發現受傷倒地的豆豆……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在人類荒謬的互毆和冰冷的金屬碎片中無聲消逝了。
諷刺的是,隨著中央計算塔的失效,在場的機器人如同任務結束般,紛紛停止了戰斗動作,默默地、有條不紊地朝著四面八方散開,那模樣竟像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各自返家一般。
這一幕,更加凸顯了人群爭吵的荒誕。一些抗議者看到機器人退去,又看到出了人命,臉上露出茫然和退縮,默默地轉身離開。漸漸地,爭吵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沉默地散去。最終,只剩下滿地狼藉和沉浸在悲痛中的抵抗組織、鷺江組成員,以及老林懷中那具冰冷的軀體。
借著塔身逐漸暗淡的藍光,抵抗組織清點著傷員,42人中幾乎沒有不帶傷的,20多人重傷倒地,呻吟和哭泣聲不絕于耳。鷺江組66人,17人被麻醉,5人被碎片割傷失血,3人扭傷,還有1名成員被發現倒在塔外混亂的人群中,被踩踏得奄奄一息。其余的人砸設備耗盡了體力,此刻也顧不上服用速效體力恢復藥劑,強撐著給傷員包扎止血。
沒有人有勝利的感覺,只有失去伙伴的悲傷、戰斗的疲憊和被其他人質疑的痛心。
暗夜中,107名幸存者互相攙扶,抬著同伴,也抬著豆豆冰涼的遺體。一路上,老林滿心悲痛,卻仍強撐著引導人群返回鼴鼠洞。抵達目的地后,他機械地安頓好眾人,便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我該怎么向他父母交代……”
其實這段路程里,他早已被悲慟裹挾,好幾次險些帶錯方向。幸虧格蕾塔及時走到隊伍前頭,憑著偵查時在地圖上做的標記,在密林中精準辨明路徑,最終順利找到地道入口。格蕾塔的舉動,都被刺玫凜不動聲色地看在眼里。
安頓好傷員已是后半夜。老林獨自坐在豆豆的遺體旁,眼神空洞,反復喃喃著:“我該怎么跟他爸媽說……我該怎么交代……”
壓抑的啜泣和痛苦的呻吟充斥著“鼴鼠洞”。鷺江組的人想安慰抵抗組織的兄弟,卻覺得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只能默默地幫忙處理傷口,遞上水和食物。疲憊和悲傷如潮水般淹沒了所有人。先前的戰斗與爭執早已耗盡了所有人的力氣,不過片刻工夫,大家便都抵不住身心的重負,沉沉地睡去。
天剛蒙蒙亮,一陣激烈的爭吵和持續不斷的哭嚎聲如同尖刀,猛地刺破了“鼴鼠洞”死寂的黎明。
“姓林的!你給我滾出來!你還我兒子!還我豆豆啊!”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厚重的入口偽裝。
“出來!殺人兇手!你們這些不安分的禍害!”一個男人憤怒地咆哮緊隨其后。
老林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眾人心頭一沉,知道最不愿面對的時刻來了。
洞口負責警戒的那人,胳膊上纏著繃帶,跑進來一臉緊張地匯報情況:“是……是豆豆的父母!還有他舅舅!還有……還有好些人!情緒很激動!”
眾人強打精神,踱向入口。洞口外,豆豆的母親已經哭癱在地,父親雙目赤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舅舅上去就是一巴掌:“姓林的!你個天殺的!帶著一幫小孩兒作死!放著安穩日子不過,非要去捅馬蜂窩!現在好了!把我外甥的命都搭進去了!你們滿意了?啊?”
旁邊圍著十幾個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敵意。他們雖然沒有大嚷大叫,但都在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就是!一群怪人!”
“搞得烏煙瘴氣,不得安寧!”
“誰知道下一個倒霉的是誰?”
“把他們趕出鷺江!”
面對失去愛子的父母和洶涌的指責,老林羞愧得無地自容,抵抗組織的成員們也低著頭,無言以對。鷺江組的人試圖解釋道歉,聲音卻被更大的哭罵聲淹沒。場面極度混亂,人群情緒激動,大有沖進“鼴鼠洞”的架勢。
幾個筋疲力盡的年輕抵抗組織成員被替換下來,撤到后方角落休息。其中一個滿臉淤青的小伙子靠著冰冷的洞壁,感嘆著外面失控的場面,無意識地小聲嘟囔,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旁邊昏迷的同伴說:“……豆豆昨天還跟我說……鼴鼠洞這么隱蔽,山林里連個AI路燈都沒有,他爸媽根本不知道他在這……他說他爸媽以為他跑去‘八爪魚’(城市網)另一頭的‘藍海豚’洗浴中心跟同學過夜了……”
這無心的話語,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中了交叉雙臂倚大廳通往入口處的墻角、一直冷眼觀察著洞外情況的王愷!
他猛地挺直身體,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個自言自語的年輕成員。鼴鼠洞的位置非常隱蔽。豆豆的父母怎么可能如此精準地找到這里?而且就在行動結束、豆豆剛死的第二天清晨?除非……
王愷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動聲色地移動到正在洞口與豆豆舅舅艱難交涉的刺玫凜身邊,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組長,不對勁!我剛聽到……”他迅速將那個年輕成員的自言自語復述了一遍。
刺玫凜身體瞬間繃緊,瞳孔驟縮。她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冷靜,對王愷使了個眼色,然后轉頭,裝作安撫情緒,走回洞內,招呼正在照顧王得邦的格蕾塔和盧德。
“格蕾塔,盧德,跟我來。王愷,有發現。”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不容置疑。
格蕾塔剛給王得邦掖好毯子,聞言立刻起身。盧德也放下手中的水壺。三人跟著刺玫凜和王愷,迅速退到“鼴鼠洞”最深處一個堆放舊設備的角落,這里相對安靜,遠離洞口的喧囂。
“什么情況?”格蕾塔皺眉問道,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王愷言簡意賅地重復了他的發現,最后沉聲道:“……豆豆父母不可能知道這里!更不可能知道豆豆死在這里!除非……”
“除非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格蕾塔接過了話頭,臉色異常凝重。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本記錄著每次行動路線和標記點的舊地理志。“從我們抵達鷺江,進入‘鼴鼠洞’,到攻擊中央計算塔……甚至豆豆那句關于洗浴中心的掩護說辭,都可能被監聽、被分析。”
刺玫凜的聲音像淬了冰:“而且,豆豆父母來得太快了。行動剛結束,尸體剛運回,天一亮他們就精準找上門哭喪……這效率,不應該。”
盧德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想起塔內激光槍突然失效的恐怖一幕。“磐石他們的槍……有AI芯片,被遠程鎖死了。我們以為砸了塔,利維坦就完了……但如果它根本沒死?如果它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我們的背包、外骨骼,甚至……”他看向格蕾塔的口袋,“……記錄本?如果里面有電子元件……”
王愷點頭,眼神銳利:“很可能。利維坦的分布式網絡,上至月球、深海、城市基建,下至家用電器……無處不在。我們毀掉的,可能只是它龐大軀體上一個微不足道的末梢。它一直在看著,聽著,計算著。豆豆的死,甚至他父母的‘及時’出現,或許……”
王愷不敢再說下去,他與另外三人同懷一種隱憂:利維坦可能在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自己——反抗,徒勞且代價慘重。
角落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洞口處,豆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老林痛苦的辯解聲隱隱傳來,更顯得這角落的推斷冰冷而絕望。
格蕾塔的手指緊緊攥著那本舊地理志,指節發白。她望向洞口方向,那里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和憤怒的民眾,又低頭看了看筆記上那些精心繪制的標記。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他們砸毀了一座塔,付出慘重的傷亡,卻可能連對手的皮毛都沒傷到,反而暴露在對方無所不在的凝視之下。
箭已離弦,卻不知射向何方,甚至可能被那無形的利維坦握在手中,調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