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的優異成績,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縣一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姜凌霜這個名字,不再僅僅與“山里來的”、“貧困生”這些標簽聯系在一起,更與“年級第三”、“刻苦學霸”畫上了等號。同學們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實實在在的尊重,甚至有些許敬畏。連一向高傲的李麗華,在路上遇見她時,目光也變得復雜,雖然依舊不主動搭話,但那份居高臨下的輕蔑已收斂了許多。
班主任在班會上特意表揚了她,并私下找她談話,鼓勵她保持勢頭,爭取期末取得更好成績,甚至暗示她有機會競爭獎學金。各科老師也對她格外關注,課堂上提問的次數多了,講解難題時目光總會有意無意地掃過她。
然而,這些來自外界的認可和期許,并未讓凌霜感到絲毫輕松,反而像一副更沉重的枷鎖,套在了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她深知,這次的成功帶有一定的偶然性,是憑借著她超出常人的拼命和扎實的基礎。但要維持這樣的成績,在強手如林的縣一中站穩頂尖的位置,她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可現實是,她連最基本的學習時間和安靜環境都難以保障。
生活的窘迫,并未因成績優異而有任何改善。大哥的匯款依舊微薄且準時,但支付完學費和最基本的生活費后已所剩無幾。她依舊穿著那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吃著食堂最便宜的菜蔬,晚上靠著廁所窗外的路燈或偷偷點燃的劣質蠟燭看書。身體的疲憊和營養的匱乏,讓她時常感到頭暈眼花,但她不敢有絲毫松懈。
就在她全力備戰期末考試,試圖鞏固這來之不易的“地位”時,一個晴天霹靂從家鄉傳來。
那是一個周三的下午,剛上完最后一節物理課,凌霜正埋頭整理筆記,傳達室的老大爺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喊她的名字:“高一三班姜凌霜!有你的緊急電報!”
“緊急電報”四個字,像冰錐一樣瞬間刺穿了凌霜的神經。她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在周圍同學詫異的目光中,她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了教室。
從傳達室大爺手中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片,她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電文極其簡短,卻字字驚心:
“雪病危速歸 村委”
凌雪病危!
凌霜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她死死扶住墻壁,才勉強站穩。妹妹凌雪那張總是帶著怯生生笑容的小臉,在她眼前晃動。怎么會?小雪身體一直還好,怎么會突然病危?
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收拾東西,瘋了一樣沖向班主任的辦公室,語無倫次地請假。
班主任看到她慘白的臉色和電報內容,也嚇了一跳,立刻批了假,并關切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凌霜只是機械地搖著頭,道了謝,轉身就往外跑。
她甚至沒有回宿舍拿任何東西,只揣著身上僅有的幾塊錢生活費和她視若珍寶的“身份證明”——學生證和錄取通知書復印件,一路狂奔向汽車站。她知道,回姜家坳的最后一班班車馬上就要發車了。
一路上,她的心像被放在油鍋里煎炸。無數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翻滾。小雪到底得了什么病?危重到什么程度?大哥知道了嗎?小宇怎么辦?錢!看病需要錢!哪里來的錢?大哥剛寄過錢,家里肯定已經空了……
當她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趕回姜家坳時,天色已經擦黑。村里異常安靜,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她跌跌撞撞地沖進自家那熟悉的院門,看到的景象讓她心如刀絞。
昏暗的油燈下,小弟凌宇蜷縮在墻角,哭得眼睛紅腫,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村長姜大伯和幾位鄰居嬸子都在,個個面色凝重。里屋傳來凌雪微弱而痛苦的**聲。
“大伯!小雪怎么了?”凌霜的聲音帶著哭腔,撲到姜大伯面前。
姜大伯重重地嘆了口氣,布滿老繭的大手拍了拍凌霜的肩膀,聲音沙啞:“霜丫頭,你可算回來了!小雪……唉,前天開始發高燒,肚子疼得打滾,鎮上衛生所看了,說是……說是急性闌尾炎,可能穿孔了!必須馬上動手術,不然……不然就沒命了!可手術費加上后續治療,少說也要一百多塊啊!這……這讓我們上哪兒去弄……”
一百多塊!這個數字像一座大山,瞬間將凌霜壓垮。她眼前一黑,幾乎暈厥。大哥一個月拼死拼活也就能寄回二三十塊,還要支撐她和弟妹的生活、學費。一百多塊,對這個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鎮上醫院說,最遲明天早上必須轉去縣醫院手術,拖不得了!”一位嬸子抹著眼淚補充道。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凌霜。她看著里屋妹妹痛苦的身影,聽著她微弱的**,再看看角落里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弟,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助感將她吞噬。怎么辦?去哪里弄這筆救命的錢?借?村里誰家能拿出這么多閑錢?就算借到了,拿什么還?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妹妹……
不!絕對不行!她已經失去了母親,絕不能再失去妹妹!
一個瘋狂而決絕的念頭,在她被絕望逼到懸崖邊緣的腦海中,猛然閃現——賣血!
她記得以前聽村里人閑聊時說過,縣城醫院好像有人偷偷收血,價格不菲。對!賣血!這是她唯一能快速、直接換取救命錢的方式!雖然她也隱約知道這不對,也很危險,但此刻,她顧不了那么多了!
“大伯,嬸子,你們幫我照看一下小雪和小宇!”凌霜猛地站起身,眼神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堅定,“我去縣城想辦法!我一定把錢弄回來!”
不等眾人反應,她轉身沖進夜色里。她甚至沒有走大路,而是憑著記憶,一頭扎進了那條她來時常走的、崎嶇難行但更近的山路。她必須趕在明天早上醫院上班前,趕到縣城!
黑夜的山路,危機四伏。荊棘劃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膚,碎石崴了她的腳踝,她摔倒了無數次,膝蓋和手掌磕破了,火辣辣地疼。但她渾然不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趕到縣城!救小雪!
恐懼、絕望、對妹妹的擔憂,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支撐著她透支著體力,在黑暗中拼命奔跑。冰冷的山風灌進她的喉嚨,像刀割一樣疼,她卻不敢停下喘息。
當她終于連滾帶爬、渾身是傷地沖到縣城邊緣時,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她顧不上整理狼狽不堪的儀容,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和極度的疲憊,直接沖向縣人民醫院。
在醫院門口,她喘著粗氣,茫然四顧。去哪里賣血?找誰?她毫無頭緒。她像一只無頭蒼蠅,在醫院里亂轉,看到穿著白大褂的人就想上前詢問,卻又膽怯地縮回。她的異常舉動引起了門口一個看似閑散的中年男人的注意。
那男人打量了她一番,看著她破舊的衣服、蒼白的臉色和急切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湊過來,壓低聲音:“小姑娘,遇到難處了?需要錢?”
凌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點頭,聲音顫抖:“我……我需要錢,救我妹妹!她……她等著手術!”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又帶著幾分審視:“想賣血?”
凌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力點頭。
“跟我來。”男人示意她跟上,帶著她繞到醫院后面一個偏僻的、堆滿雜物的小巷子里。那里已經有幾個面色蠟黃、衣衫襤褸的人在等候。
一種混雜著消毒水、霉味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腥氣撲面而來。凌霜的心跳得像打鼓,恐懼和一種強烈的屈辱感涌上心頭。但她沒有退路。
男人跟一個穿著臟兮兮白大褂、像是護士的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后指了指凌霜:“新來的,學生,急著用錢,干凈。”
那“護士”瞥了凌霜一眼,冷漠地遞過來一張表格和一支筆:“填一下,抽多少?現在價格,200cc五十塊,400cc一百塊。抽多了有風險,自己掂量。”
五十塊?一百塊?凌霜看著那張表格,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一百塊剛好夠手術費!她幾乎沒有猶豫,在抽取量那一欄,用力地、顫抖地寫下了“400cc”。
為了妹妹,別說400cc血,就是要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