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秋八月三十,辰時過半。
院角的老槐樹影被陽光拉得短了些,韓澈剛把裝鹽的陶罐歸置好,王承嗣的目光還落在那些雪白的鹽粒上,語氣里帶著幾分探究:“你說改良了老法子,具體是怎么改的?我倒要聽聽,這老鹽戶傳了幾代的手藝,怎么到你手里就不一樣了。”
韓澈心里早有腹稿,卻沒急著開口,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片刻后抱出一捆細(xì)麻布和一個竹編的濾架——這是他之前試曬鹽時特意編的,麻布選的是最細(xì)密的那種,比尋常鹽戶用的粗布濾得更干凈。“大人您看,這是濾鹵水用的麻布。”他把濾架支在院中的石臺上,又端來半盆昨晚剩下的鹵水,“老法子用粗布濾一遍,水里的泥沙去不干凈,鹽曬出來就發(fā)苦。我換了細(xì)麻布,濾三遍,第一遍去大顆粒泥沙,第二遍去細(xì)土,第三遍濾掉水里的雜質(zhì),您看……”
他一邊說,一邊將鹵水倒進(jìn)濾架上的麻布,清澈的鹵水順著濾布滴進(jìn)下方的陶盆里,盆底沒有絲毫沉淀。王承嗣湊過去看了一眼,指尖蘸了點(diǎn)濾后的鹵水嘗了嘗,眉頭舒展了些:“確實(shí)比粗布濾的干凈,沒有土腥味了。”
“還有曬鹽的法子。”韓澈又指向院外不遠(yuǎn)處的鹽灘方向,“老鹽戶曬鹽,不管刮風(fēng)下雨都露天放著,雨天鹽被泡了就廢了,晴天日頭太毒,鹽會結(jié)塊。我在鹽田邊搭了可收放的竹棚,雨天能遮雨,晴天正午日頭最烈時,也能稍微擋一擋,讓鹽慢慢曬,這樣鹽粒才細(xì),還不容易結(jié)塊。”
他怕王承嗣覺得這改動太簡單,又補(bǔ)充道:“這些改動看著小,卻是試了幾十次才摸透的。比如麻布要選新織的,舊麻布有斷絲,濾不干凈;竹棚的高度得剛好,太高擋不住雨,太低又不通風(fēng)……”說著,他還拿起一根竹條,比劃著竹棚的結(jié)構(gòu),“棚頂用的是蘆葦席,輕便,收放時一個人就能搞定,鹽戶們用著也不費(fèi)勁。”
王承嗣聽得認(rèn)真,時不時點(diǎn)頭,目光里的探究漸漸變成了贊許:“你這孩子,心思倒細(xì)。這些改動看著不起眼,卻正好戳中了老法子的毛病。之前我讓差役去鹽灘看過,那些竹棚確實(shí)規(guī)整,比其他鹽戶的亂蓬蓬的草棚強(qiáng)多了。”
韓澈心里松了口氣——還好沒追問更深的原理,比如“滲透壓”“蒸發(fā)速率”這些現(xiàn)代概念,不然他還真不好圓。他順勢說:“都是鄉(xiāng)鄰們幫襯,我一個人也弄不出這些。比如編濾架的竹匠,是村東的周老伯,他編的架子結(jié)實(shí);織麻布的張嬸,特意給我織了細(xì)麻布……”他故意提這些鄉(xiāng)鄰,既顯得自己不居功,也暗示推廣時需要鄉(xiāng)鄰們配合。
趙氏端著兩碗涼茶走過來,遞給王承嗣一碗:“大人,天熱,喝口茶解解暑。這孩子也是運(yùn)氣好,能琢磨出這些,不然我們娘倆還不知道怎么過呢。”她說著,眼里滿是欣慰,卻也藏著幾分擔(dān)憂——怕兒子太出挑,惹來麻煩。
王承嗣接過茶,喝了一口,看向趙氏:“韓大娘放心,韓澈是個有本事又踏實(shí)的,這樣的人才,津門需要。”他轉(zhuǎn)頭又對韓澈說,“我打算先找?guī)讉€靠得住的鹽戶,用你的法子試曬一批鹽,要是成了,再在全縣推廣。你覺得哪個鹽戶合適?”
韓澈心里一動——這是要動真格推廣了。他想了想,說:“村西的陳三郎,還有周老伯家的兒子周明,他們都是老實(shí)人,之前也幫我搭過竹棚,對這法子熟悉,要是讓他們先試,其他人看著也放心。”他選這兩個人,一是因?yàn)橹昂献鬟^,靠譜;二是因?yàn)樗麄兗揖称胀ǎ钚枰繒覃}改善生活,積極性高。
王承嗣點(diǎn)頭:“就按你說的辦。明天我讓差役去通知他們,你也去鹽灘盯著點(diǎn),有啥問題及時跟我說。”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也得有個準(zhǔn)備——有些老鹽戶可能不樂意改,覺得老法子順手;還有些人,比如劉萬山,說不定會從中作梗。”
提到劉萬山,韓澈的神色沉了沉:“大人放心,我會多留意。要是劉萬山敢來搗亂,我一定第一時間報(bào)官。”他心里卻在想——劉萬山背后還有那個帶“隱”字令牌的黑衣人,推廣鹽法不僅要防劉萬山,還得防那個神秘勢力,只是這話暫時不能跟王承嗣說,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王承嗣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等這批鹽試曬成功,我就帶你去見縣令蘇大人,讓官府給你立個文書,你的鹽法推廣起來也名正言順。”
韓澈連忙拱手道謝:“多謝大人提攜!”他心里清楚,能得到王承嗣的支持,還能見到縣令,這對他來說是天大的機(jī)會——不僅能讓曬鹽法順利推廣,還能在官府那里掛個號,為以后的發(fā)展鋪路。
婉兒抱著剛編好的草螞蚱跑過來,湊到韓澈身邊:“哥,剛才差役叔叔說,明天要去鹽灘曬新鹽,我能去看嗎?”
王承嗣看著婉兒,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當(dāng)然能去,到時候讓你哥給你摘海邊的野果子吃。”婉兒眼睛一亮,連忙點(diǎn)頭:“謝謝大人!”
趙氏又端來一盤剛蒸好的粟米糕,客氣地讓王承嗣嘗嘗:“大人,鄉(xiāng)下沒什么好東西,您嘗嘗這個墊墊肚子。”王承嗣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稱贊道:“這糕蒸得軟和,比城里酒樓的還好吃。”
韓澈看著眼前的場景,心里一陣溫暖——穿越到唐代這么久,終于不再是只為填飽肚子發(fā)愁,而是有了像樣的事業(yè),還有家人在身邊,更有王承嗣這樣的貴人支持。只是他也明白,這只是開始,推廣鹽法肯定會遇到阻力,劉萬山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遲早還會來找麻煩。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差役的聲音:“大人,縣里來消息了,說蘇大人想明天見您,還有……劉萬山剛才去了縣衙,好像在說韓公子的鹽有問題。”
王承嗣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把手里的粟米糕放在石桌上:“劉萬山倒真是消息靈通,這就迫不及待去告狀了。”他轉(zhuǎn)頭看向韓澈,眼神里帶著幾分安撫,“你別擔(dān)心,明天我?guī)闳ヒ娞K大人,讓他親自嘗嘗你的鹽,是非黑白,一嘗便知。”
韓澈心里一緊——劉萬山果然開始行動了,還直接告到了縣令那里。明天見縣令,既是機(jī)會也是考驗(yàn),要是過不了這關(guān),推廣鹽法的事就會泡湯。他深吸一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大人,我明天跟您去。”
王承嗣站起身:“行了,我先回縣衙一趟,看看蘇大人那邊的情況。明天辰時,我讓人來接你。”說完,他又看了一眼院中的鹽罐,才轉(zhuǎn)身帶著差役離開。
看著王承嗣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韓澈的眉頭皺了起來——劉萬山這時候去告狀,肯定是想在縣令面前抹黑他的鹽,明天見縣令,他必須好好準(zhǔn)備,不僅要證明鹽的品質(zhì),還要讓縣令支持推廣鹽法。只是他不知道,劉萬山這次去縣衙,除了告狀,還跟縣令提了一個關(guān)于“鹽稅”的問題,這個問題,將成為明天見面時的一個意外考驗(y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