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為了那些阿堵物,自己居然選擇了站到賈玨的對立面。
如今好了,上關軍堡非但沒能讓賈玨有任何傷損,反而在血與火的淬煉中,讓其綻放出驚世駭俗的光芒。
他不僅沒死,反而踩著赫連王子這等巨梟的尸體,鑄就了不世奇功。
“此功非比尋常!”
英國公方才低沉的話語再次在王淳耳邊炸響。
這豈止是非比尋常,簡直是石破天驚。
是足以震動朝野、青史留名的大功。
大周與赫連汗國征戰多年,赫連啜是赫連汗國方面損失的最高等級將領。
經此一役,賈玨之名,不再是軍中一個小小的百夫長,而是大周冉冉升起的絕世名將。
是陛下御座前都會被提及的英豪,是太子殿下將來想要拉攏,都必須付出更大誠意和更高規格的存在。
而他王淳呢,他不僅僅錯失了為太子拉攏一個未來股肱之臣的巨大機會。
他干了一件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蠢事,他親手,把這位立下不世之功的絕世猛將,推到了皇后和太子的對立面,成了他們的敵人。
賈玨是個什么性格,當初賈蓉賈珍威脅到了他的生命,他毫不猶豫就會痛下殺手。
自己這個曾經試圖置他于死地的督軍,與他同樣也是真正的生死大仇,不死不休。
以英國公的老奸巨猾和對賈玨的重視來看。
賈玨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誰在背后推波助瀾將他安排到上關軍堡。
這仇恨,只會比他對賈府的更甚百倍,不死不休。
想到此處,一股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王淳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當捷報傳到鎬京,皇后娘娘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定會設法讓自己籠絡賈玨。
王淳的額頭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帳內明明很暖和,他卻感到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竄上后腦勺。
可一旦讓皇后娘娘知道了自己干的事情,那皇后娘娘會怎么想。
皇后娘娘派自己來幽州辦大事,自己卻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把正事耽誤了,皇后娘娘必然會震怒。
沈皇后震怒時的雷霆之威,王淳曾遠遠感受過一次。
那次只是一個不太相干的內官失職。
而這次,他犯下的是關乎儲位安穩、損及太子根本利益的滔天大錯。
皇后會何等震怒?
她那看似溫和的眼眸深處,隱藏的可是足以讓宮闈變天的權謀和決絕。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徹底成為棄子,被皇后娘娘放棄的場景。
“王大人?”
英國公沉穩中帶著一絲詢問的聲音,如一道驚雷將王淳從可怕的幻想中拉回現實。
他猛地回神,發現英國公正用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王淳心頭一緊,強壓下狂跳的心臟和幾乎要癱軟的沖動,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強烈后怕和慶幸的復雜笑容。
“大帥恕罪,末將、末將實在是、實在是太激動了?!?/p>
“想到赫連啜授首,赫連汗國士氣必然受到挫敗,實在忍不住心潮澎湃?!?/p>
“賈將軍真乃我大周福將啊?!?/p>
他幾乎是咬著牙吐出的“賈將軍”三個字,心頭的苦澀幾乎要滿溢出來。
英國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王淳那過度激動的反應有些超出預期,但聯想到此戰意義重大,也未深究,只是沉聲道。
“不是福將,而是智勇雙全的猛將。”
“此戰后,當為其表功。然當務之急,赫連前鋒雖喪其主,必成哀兵,勢必全力反撲上關軍堡,試圖奪回赫連啜尸身?!?/p>
“本帥需即刻調動兵馬,馳援賈玨?!?/p>
“王大人,你駐扎的南關口,距離上關軍堡非常近,本帥命你即刻領一千兵馬,接替上關軍堡防務,命賈玨率麾下一起熬過三場血戰之人,一起返回幽州大營休整待命?!?/p>
英國公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淳猶豫了一下后道。
“大帥,賈玨如此才血戰兩場,按理來說,不能調出敢死營吧,應該繼續在上關軍堡駐守才是啊。”
王淳也是賊心不死,還想讓賈玨繼續堅守上關軍堡,希望賈玨能死在赫連前鋒大軍的瘋狂反撲之中。
畢竟只要賈玨死了,那王淳也就不用擔心沈皇后會因為賈玨而責怪自己了,死人是沒有價值的。
然而王淳的這點小心思,被英國公一眼看透。
“王大人,堂堂赫連汗國小王子的首級,難道還頂不過一場血戰嘛?!?/p>
“若是誰有異議,那也簡單,也去砍一顆赫連汗國王子的首級,本帥把這個帥位都讓于他坐,如何。”
“末將失言,失言,大帥恕罪?!?/p>
王淳戰戰兢兢,不敢在多說什么。
英國公冷哼一聲。
“那還不趕快率軍馳援上關軍堡,若是誤了事情,軍法從事?!?/p>
“喏?!?/p>
王淳大答應一聲后行了一禮,離開了帥帳。
拉開帳簾,塞外深秋的寒風猛地灌入,吹在他冷汗涔涔的臉上,帶來一陣清醒的冰涼和更深沉的無助。
血與火的上關軍堡,赫連人的哀兵必死之攻;
鎬京深宮,沈皇后隱含雷霆的詢問;
以及那個手持染血長槍、目光如冰,名為賈玨的影子。
王淳站在帥帳門口,手中緊攥著那份簽押軍需的沉重文書,只覺得眼前發黑,腳下的大地仿佛都在晃動。
塞外的風很冷,但他心底彌漫開的那片無邊無際的冰冷、懊悔與恐懼……早已深入骨髓。
他該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這,竟成了一個比如何抵抗赫連大軍更加讓他絕望的難題。
殘陽如血,涂抹著塞外蒼涼的天空,也將上關軍堡那遍染黑褐的城墻浸透得愈發深沉,似一塊吸飽了凝血、被反復煅打的頑鐵。
風,帶著鐵銹與血肉混合的氣息,嗚咽著卷過尸骸狼藉的戰場,拂動城頭那桿裂痕累累、卻依舊倔強挺立的戰旗,旗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剩下濃稠得化不開的深赭。
城墻之上,僅余二百余敢死營士卒,如一塊塊被血和硝煙反復浸透又風干的磐石,釘在各自的位置。
猩紅的甲胄早已暗淡斑駁,凝固的血痂勾勒出猙獰的輪廓。
喘息沉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疲憊至極的筋骨。
然而,他們的眼睛,透過布滿血絲的縫隙,緊緊盯著堡下那片死亡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