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的額頭在一次次猛烈的撞擊下迅速紅腫破裂,滲出血絲,混合著地上的血污和鼻涕眼淚,糊在臉上,狼狽凄慘到了極點。
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卑微到了泥土里,只求那尊立在眼前的殺神能留一線生機。
賈玨垂著冷漠的眼眸,看著腳下這個如同爛泥般抖動的身影。
方才還帶著一絲世家公子傲慢的榮國府長孫,此刻已徹底失去了人形。
賈玨心中沒有半分憐憫,只有冰冷的權衡。
殺一個賈璉對賈玨來說易如反掌,不過在他死之前,自己應該把他身上的價值榨干。
“停下。”
賈玨的聲音不高,甚至不帶怒意,卻像是一瓢冰水澆在賈璉頭上,讓賈璉瞬間停止了磕頭,僵在那里,只有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向上望著賈玨,如同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
“想活命?”
賈玨的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像冰珠砸在賈璉心上。
“把你如何勾結王淳,欲借赫連人之手置我于死地的勾當,一字不漏地說出來,現(xiàn)在。”
賈玨頓了頓,目光掃過一旁書案上備有的筆墨。
“然后,把這一切,白紙黑字,寫成認罪書,簽字畫押?!?/p>
賈璉渾身猛地一震。
交代,還要寫認罪書?。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取代了求生欲帶來的溫度。
原本就慘白的臉色此刻更是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如同刷了層石灰。剛才磕破的額頭傷口火辣辣地疼,但此刻這種疼遠不及內(nèi)心恐懼的萬分之一。
勾結邊軍督軍,圖謀殺害邊軍百夫長,且如今的賈玨已是深受靜塞軍主帥青睞,即將冉冉升起的將星。
而且自己是承襲勛貴府邸的核心繼承人,私自結交邊軍將領。
這哪一條都是天大的死罪,這認罪書一寫,等于親手把絞索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不僅是他賈璉,整個榮國府,以及寧國府的賈珍,都將萬劫不復,朝廷追究下來,抄家滅族都不為過,王淳更是會為了自保,第一個跳出來把他碾死,
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求生欲在賈璉心中瘋狂撕扯。
他跪在那里,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葉。
答應,那就是把家族和自己完全暴露在皇權鍘刀之下,前程盡毀,九死一生。
不答應?
眼前這個剛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閻羅,下一秒就會讓他徹底消失,死得不明不白,或許連尸體都找不到。
冷汗大顆大顆地順著賈璉的鬢角、下巴滴落,砸在身下的血污里。
他抬起頭,嘴唇劇烈地哆嗦著,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將軍,這、這認罪書我、我若寫了,怕是、”
他想說“怕是再無活路”,但看到賈玨那雙眼睛,后半句話硬生生被恐懼堵了回去。
賈玨的眼神平靜依舊,但那股平靜之下,蘊藏的卻是尸山血海般沉淀下來的、濃得化不開的殺意。
沒有威脅的話語,沒有猙獰的表情,僅僅是那毫無情緒波動的目光掃過賈璉的臉,就讓他感覺自己被拖入了萬年不化的冰窟,連靈魂都要凍結。
那雙眼睛里,倒映的仿佛不是自己卑微求饒的身影,而是興兒那顆滴血的頭顱,是上關軍堡下堆積如山的赫連人尸骸。
那是真正漠視生命、視人命如草芥的煞氣,賈璉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有絲毫猶豫和推脫,那柄剛剛砍下興兒腦袋、甚至還殘留著溫熱血腥味的橫刀,下一秒就會同樣干脆利落地斬下自己的頭顱。
什么榮華富貴,什么家族未來,都他媽是虛的,死了,就什么都沒了,現(xiàn)在不寫,立刻就要去見興兒,
“我寫,我寫,將軍息怒,我立刻就寫,全都交代?!?/p>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賈璉如同被蝎子蟄了一般,猛地從地上彈起,因為腿軟,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踉蹌著撲向房間一角的書案。
其動作慌張得帶翻了旁邊的矮凳。
賈璉手忙腳亂地抽出宣紙,顫抖的手指幾乎拿不住墨塊。
賈璉拿起筆,手抖得太厲害,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稍微鎮(zhèn)定一點,沾滿墨汁的毛筆懸在紙的上方,卻遲遲不敢落下。要寫下認罪書,就等于親手葬送自己的所有,可死亡的利刃就懸在頭頂。
就在他猶豫的剎那,一股冰冷的、幾乎凝成實質的壓力籠罩了他。
賈璉根本不用抬頭,就知道那道死亡般的目光正釘在自己背上,那無聲的壓力仿佛化作了沉重的枷鎖。
那剛剛被松開喉嚨的劇痛也適時地傳來強烈的提醒。
賈璉猛地一咬牙,臉上的肉都抽搐起來,帶著一種自暴自棄般的絕望,將筆重重地頓在了紙上。
他再無退路,為了活命,只能將自己和背后的榮寧二府推向萬丈深淵的邊緣,
墨跡在慘白的宣紙上暈染開來,賈璉開始書寫,手指依然顫抖,字跡歪歪扭扭,如同被暴風雨摧折的枝椏。
“罪員賈璉頓首泣血,誠惶誠恐具供如下?!?/p>
“吾賈璉,世襲榮國公府一等將軍賈赦之嫡子,蒙天恩祖宗蔭蔽,不思報效朝廷,安守富貴,反而利欲熏心,罔顧國法軍規(guī),釀下彌天大罪?!?/p>
“蓋因族親賈玨(曾為族中旁支子弟),先前在府中與吾侄賈蓉、胞兄賈珍結下私怨,一刀連傷二命,為報仇雪恨,吾祖母賈史氏、珍大哥賈珍,心生惡念,欲除之而后快?!?/p>
“得知賈玨獲罪充入幽州邊軍敢死營,視為天賜良機。”
“遂暗中籌措赤金三千兩,東珠二十顆,合計一箱,密令吾賈璉,不顧邊關險阻,身涉險地,于,重賄于靜塞軍督軍王淳王大人。”
“所求者,使賈玨永駐上關軍堡絕地,或為其制造‘意外’之機,最終借赫連汗國大軍刀兵之力,假敵之手取其性命,掃除障礙?!?/p>
“吾受命而行,自知所行悖逆天理國法,罪該萬死,然攝于家族之命,遂泯滅天良,應承此禍國之舉。”
“今王督軍已受吾之重賂,其后賈玨便在上關軍堡直面赫連前鋒大軍,其中雖有賈玨自身勇武之功,然若非王督軍應允之故,或許其早已被調離險地,無需血戰(zhàn)三場?!?/p>
“此皆吾賈璉一人之供述,句句屬實,字字泣血,絕無半點虛言?!?/p>
“此等喪心病狂、構陷邊將、勾結督軍之罪,吾賈璉情愿畫押認罪,千刀萬剮,死不足惜……只求……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