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這里,賈璉再也編不出只求什么的冠冕堂皇話,巨大的恐懼和面臨徹底毀滅的絕望讓他手抖得寫不下去。
在“只求”二字后面留下了一團烏黑的墨漬,賈璉頹然停了筆,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癱軟在椅子上。
屋內陷入死寂,只有賈璉粗重如拉的破風箱般喘息聲和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血腥味、墨汁味、還有賈璉身上散發的恐懼汗味交織在一起,令人窒息。
賈玨一直靜靜地佇立在陰影中,如同盤踞的兇獸,看著賈璉在絕望中將他自己、乃至整個榮寧二府釘上恥辱柱。
賈玨這才緩緩上前兩步,走到了書案旁。
賈璉嚇得一哆嗦,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來。
賈玨的目光掃過那份墨跡未干的認罪書。
字跡丑陋顫抖,但內容詳實明確,將如何受命、如何行賄、賄賂對象、目的、王淳的受賄事實,甚至將賈母和賈珍推為幕后主謀,都寫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那“赤金三千兩,東珠二十顆”的數字,更是鐵證如山。
“畫押。”
冰冷的兩個字,如同最終的判決。
賈璉顫抖著,用沾滿墨汁和血污的手指,又用力在硯臺里蘸了一下濃墨,然后顫巍巍地挪到自己的名字“賈璉”下方,摁下一個漆黑模糊、邊緣擴散的手印。
那手印在他眼中,仿佛是一張通往地獄的通行證,徹底鎖死了他的命運。
賈玨看著那墨紅的指印完全覆蓋在名字上,這才伸出手,兩根沾滿干涸血污的手指拈住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認罪書,輕輕一提。
紙張被從書案上抽離,發出細微的“嗤啦”聲。
賈璉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抽,仿佛最后一點保障也被抽走了,徹底暴露在冰冷的刀鋒之下。
賈玨將認罪書仔細地對折了兩下,確保墨跡不會相互沾染,然后塞進了自己戰袍胸口內側一個貼近心口的小夾袋中,緊貼著他那顆歷經無數次生死搏殺依舊沉穩跳動的心臟。
這個動作徹底擊垮了賈璉。
他覺得這張認罪書,從此將永遠懸掛在他的頭頂,不知哪天便會化作一道狂雷,將自己與整個賈家徹底毀滅。
就在此時,一道寒光閃過,快如閃電。
賈璉倒下的剎那,血如泉涌,浸透了錦袍下擺。
那張片刻前還因劫后余生而松弛慶幸的臉,迅速被驚愕定格,繼而轉為僵硬的灰敗。
雙目圓睜,茫然地盯著房梁,空洞如廢棄的井。
鮮血蜿蜒在地磚粗糙的紋理里,緩緩擴散,氣味濃重嗆人。
燭火跳動,光影在他扭曲的尸身上明滅不定,襯得屋內一片鬼魅狼藉。
墻角,興兒的頭顱依舊面朝下匍匐著,為這場突兀的終結添了最后的注腳。
賈玨垂下握刀的手,冰冷的橫刀滴落一串粘稠血珠,砸在地上,與先前興兒頭顱滴落的聲響遙相呼應。
賈玨低頭俯視賈璉那副凝固著愚蠢渴望的遺容,心中不起一絲波瀾。
這個膏粱子弟,至死都未能明白,從寧榮二府將他推入這幽州殺場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已注定是棄卒。
榨干他那點可憐的價值,索取白紙黑字的認罪書,不過是給那些遠在鎬京的毒蛇套上的一副鐐銬。
留他性命是愚蠢的笑話,是縱容蛇蝎回頭噬咬的蠢行。
可笑賈璉竟真以為自己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真以為攀附血親便可茍且。
這種天真的貪生,在賈玨看來,比賈珍那等**的狠毒更顯卑劣,也更令人不屑一顧。
刀尖輕點,在賈璉倒下的衣襟上慢慢蹭凈了最后一點殘血。
動作沉緩而精準,如同擦拭一件無需珍惜的頑鐵。
賈玨心底那片因連番血戰而凝重的冰層,此刻被一種銳利通透的快意鑿開。
糾纏多日的仇怨,今夜終于在這一刀之下了結了一縷。
欲解心頭恨,拔劍斬仇人。
這句古訓回響在賈玨識海之中,字字如鐵。
這斬下的不僅是賈璉的性命,亦是砍向腐朽賈府的一記明刃。
長久壓在胸口的郁氣驟然疏散,仿佛塞北凜冽的夜風猛地灌入了肺腑,帶著冰涼的自由。
賈玨深深吸一口氣,鼻腔里鐵腥氣與焦糊味依舊,卻多了一分清冽的決斷。
賈玨的目光掃過整間屋子。
血污橫流,尸骸兩具,一片狼藉。
再無值得停留或處理之物。
認罪書已安穩藏于貼胸甲衣之內,緊抵心口,是未來對王淳與寧榮二府最鋒利的尖刀。
賈璉的死,不過是這盤大棋中一個必要而倉促的棄子,不留后患,也無需遮掩。
賈玨收刀入鞘,皮革摩擦的輕響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猩紅的戰袍拂過門檻,如同暗夜流動的凝血,沉甸甸地覆蓋了門檻邊那灘剛冷卻的血跡。
賈玨不再看那屋內的修羅場,毫不猶豫地踏入屋外濃稠的黑暗。
塞外的夜風驟然撲上賈玨臉頰,比屋內凝固的血腥氣更顯鋒銳。
遠處城墻上守夜火把的光暈在風中掙扎搖曳,投下城墻龐然扭曲的巨影。
更夫單調的梆子聲自某處角落幽幽傳來,又迅速被風聲扯碎。
賈玨的身影在廊柱與石墻的暗影間無聲穿行,步伐輕捷如夜梟滑過凍土。
腳下踏過的每一塊石磚,都承載著邊關的寒意與鐵血的氣息。
他避開偶爾巡弋的火把光亮,如同墨汁融入更深的水潭。
不久之后,賈玨回到了臨時休息處。
手刃仇敵后,極致的平靜如潮水般沖刷著他的意識。
正是在這意識澄澈如洗的當口,一個被刻意遺忘在記憶角落的念頭,如同沉船浮標,清晰地冒了出來。
赫連啜!系統!
之前連番大戰,系統的提示很容易讓賈玨分神。
因此賈玨主動關閉了系統的提示音。
在斬殺赫連啜后,賈玨又在上關軍堡熬過六個時辰的血肉磨盤,然后奉命撤至南關。
之后賈玨在城中意外發現了興兒的蹤跡,即將手刃賈璉的迫切與執念,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業火,竟完全吞噬了他對斬殺赫連啜所得的那份至關重要的獎勵的期待。
直至此刻。
仇怨暫時了卻,心湖歸于寧靜,那份遲來的“收割”感,才姍姍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