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聲音里帶上了真切的哭腔,眼圈也適時地紅了。
“文修君想必也知道,因為犬子被害之事,我們府上的長房長孫賈璉去了幽州,本是想著王大人在那邊做督軍,總能照拂一二。”
“可這都去了多久了!竟是……竟是半點音訊也無!府里派人去尋,都如同石沉大海。”
“老太太急得寢食不安,日日垂淚……我想著,您能否幫著去封信詢問一下。”
王夫人說著,竟要起身作揖。
“夠了!”
文修君猛地一揮袖袍,帶翻了桌上的青瓷果碟。
瑩潤的荔枝滾落在地,沾滿了塵土。
她此刻心亂如麻,王淳自作主張的背叛如同毒蛇噬咬著她,哪里還有半分心思去管什么榮國府長房長孫的死活。
“你們府上的人丟了,自去尋官府,問我做什么。”
文修君的聲音尖利刻薄,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
聽到這里,王夫人臉色難看至極,她怎么也沒想到,文修君居然這般翻臉不認人。
文修君見狀猶豫了一下,又一想王夫人這兩次沒少給自己送禮物,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的語氣終究緩和了幾分。
“王夫人,京中勛貴子弟私下結交邊鎮將領,本就是朝中大忌。”
“山高路遠,若是寫信,萬一走漏了風聲,對誰都不好。”
“等王淳回京,我自會詢問一番的。”
“現在,多說無益!”
王夫人一看哪里還不明白,文修君這話透著敷衍。
但形勢比人強,王夫人也不敢得罪文修君,只能無奈妥協。
“那就有勞您了。”
文修君拂了拂衣袖。
“客氣話就免了,我身子有些不適,今日就到這吧,送客。”
一旁的嬤嬤隨即便向王夫人行了一禮。
“夫人,請吧。”
王夫人被文修君這突如其來的逐客令噎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滿腹的哀求和不甘都堵在喉嚨里,她只能狼狽離開了文修君府上。
幽州的風暴,終究是裹著致命的寒意,吹到了這看似安穩的都城,將滿園的光鮮亮麗,都映襯出一種虛假脆弱的底色。
王夫人沿著來時的花徑離開,只覺得每一步都踏在看不見的薄冰之上,身后那片姹紫嫣紅的花海,在漸漸拉遠的距離中,模糊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幽暗。
兩刻鐘后,王夫人的馬車聽到了榮國府門口。
王夫人腳步虛浮,幾乎是跌撞著挪過門檻。
榮國府那對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將街市的喧囂徹底隔絕。
文修君府上那冰錐般的話語還在耳內回旋,字字刺骨,更兼帶出一種徹底的不祥——王淳竟敢瞞著文修君自請辭官。
這種種變故,都讓王夫人心神不寧。
就在這心神俱裂、渾噩前行的當口,側前方回廊的陰影里,一道裹挾著腥風的玄色人影如失控的蠻牛般猛沖出來。
王夫人甚至來不及看清是誰,只覺眼前一黑,耳畔炸開一聲皮肉撞擊的脆響,左半邊臉頰瞬間失去了知覺,隨即是火燒火燎、直沖腦髓的劇痛。
她連哼都沒哼出一聲,整個人便向一旁倒飛出去。
“啪——!”
那響聲在沉寂的午后庭院里格外刺耳驚心。
王夫人重重摔在冰涼堅硬的青石磚地上,五臟六腑都似移了位。
眼前金星亂迸,天旋地轉。
口中咸腥彌漫,一縷溫熱的液體順著嘴角蜿蜒而下。
王夫人勉強睜開浮腫的眼瞼,模糊的視野里,只看到大伯子賈赦那張因極度扭曲而顯得猙獰的臉孔。
賈赦雙目圓睜,眼白里蛛網般爬滿駭人的血絲,死死釘在她身上,像是要生啖其肉。
“大哥,你、……”
王夫人又驚又痛,剛掙扎著撐起半身,一句責罵還未出口,賈赦那只穿著厚底官靴的腳已帶著風聲狠狠踹在她腰腹之間。
劇痛如同炸雷在體內爆開,王夫人眼前一黑,喉頭腥甜上涌,蜷縮成一團,連痛呼都堵在了喉嚨深處,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她精心綰就的發髻徹底散亂,珠釵崩落,幾縷頭發狼狽地黏在冷汗涔涔的額角。
沾了塵土的錦緞衣裙被扯得凌亂不堪,哪里還有半分誥命夫人的體面。
“毒婦!災星!”
賈赦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嚎,震得廊下棲鳥驚飛。
他根本不給王夫人喘息之機,高大的身軀再次撲上,蒲扇大的手掌高高揚起,帶著十成的力氣又要劈頭蓋臉扇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無盡的恐懼攫住了王夫人。
她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嘶聲尖叫起來,聲音因劇痛和驚恐而撕裂變調。
“賈恩侯!你瘋了!我為你兒子…為你兒子賈璉的下落奔走!去那文修君府上碰了一鼻子灰,回來還要遭你這畜生打殺!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為我兒子!”
賈赦揚起的巴掌在半空頓住,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燃了引信,那張扭曲的臉瞬間漲成了紫紅色,額頭、脖頸青筋暴突如蚯蚓蠕動,一股絕望到極致的瘋狂從他血紅的眼珠深處噴薄而出。
“為我兒子?你還有臉提璉兒!那我兒璉哥兒的命呢!他的命誰來償!”
最后的理智徹底崩斷。
賈赦猛地俯身,不再用巴掌,而是掄起了鐵錘般的拳頭,裹挾著破風聲,沒頭沒腦地朝著地上蜷縮的王夫人砸落!一拳、兩拳……拳拳到肉,沉悶的撞擊聲令人齒寒。
“啊——!”
王夫人蜷縮的身體被打得在冰冷的地磚上彈動、翻滾,凄厲的慘叫劃破了榮國府的平靜。
她徒勞地用手臂護著頭臉,昂貴的蜀錦衣袖被撕裂,白皙的手臂瞬間青紫腫脹。
發間一支點翠金步搖被生生扯脫,連同數縷帶血的頭發飛了出去。
“大爺!使不得啊!”
“快!快攔住大爺!”
“太太!太太!”
前院的騷動終于驚動了府中仆役。
幾個機靈膽大的小廝和婆子從月洞門后探出頭,見此情景嚇得魂飛魄散。
眼見王夫人被大老爺按在地上毆打,再不出手怕是要出人命。
眾人也顧不得尊卑體面了,一窩蜂沖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