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關城頭,最后一面大周的旗幟被粗暴地扯下,扔進燃燒的敵樓火焰中。
赫連汗國的狼頭大纛,在血與火的映照下,緩緩升起,宣告著這座幽州門戶要塞的陷落。
五千守軍,幾乎全軍覆沒,鮮血順著城樓的石階汩汩流淌,匯入城下那早已飽和的血泊之中。
月上中天,空氣中濃烈的血腥氣夾雜著灰燼的味道。
執失思力、咄苾、仆骨渾等人拖著疲憊不堪、渾身浴血的身軀,再次跪伏在赫連勃勃的金狼大纛之前。
他們腳下的凍土已被鮮血泡得泥濘不堪。
“稟大汗,”
執失思力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泥濘里。
“南關城…已插上汗國旗幟!”
赫連勃勃端坐在高大的烏騅馬上,冰冷的黃金面甲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如同審視獵物的蒼鷹,緩緩掃過眼前這群殘兵敗將,最后定格在執失思力身上。
他看到了他們甲胄上凝固的厚厚血垢,看到了他們臉上無法掩飾的疲憊與劫后余生的心悸,也看到了那面在城頭獵獵飄揚的狼頭纛。
攻下了,竟然真的在五個時辰的極限攻殺下,攻下了這座被形容為“城高池深、五千精兵”的堅城。
這個結果,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赫連勃勃不由得想起了執失思力之前的辯解——“非堡壘之堅,乃守將之兇”。
或許,那個周軍守將賈玨,真的有些特別?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立刻被攻占南關的勝利和喪子的刻骨之痛壓下。
他沉默著,無形的威壓讓空氣幾乎凝固。
執失思力等人伏在地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很好。”
赫連勃勃終于開口,聲音如同凍土下的寒冰,聽不出絲毫喜悅。
“總算你們這群廢物,還保留著長生天子孫最后一點血性,沒把赫連男兒的最后一絲顏面也丟盡在南關城下。”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遠處那座剛剛經歷浩劫、正冒著滾滾黑煙的南關城,語氣轉冷。
“念在你們用血洗刷了些許恥辱的份上,本汗暫時饒過你們項上人頭,亦給你們身后的部族一個喘息之機。”
執失思力等人心頭一松,幾乎癱軟下去,但赫連勃勃隨后的話又讓他們剛放下的心驟然提起。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赫連勃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酷。
“你們部族今年的牛羊馬匹、皮毛鹽鐵之貢,翻倍!以充軍資,填補爾等無能造成的巨大損耗!至于你們……執失思力!”
“末將在!”
執失思力連忙應聲,聲音發顫。
“命你繼續統領本部及居庸關眾軍,充作大軍先鋒,休整一日后,即刻南下,給本汗叩開幽州的大門!”
赫連勃勃的馬鞭指向南方。
“若膽敢畏縮不前,再損兵折將而寸功難進……休怪本汗不講情面,數罪并罰。”
“那時,不只是你們的人頭,你們部族的命運,將比最低賤的奴隸還不如。”
“記住,你們身上的罪孽,只能用更多的周人鮮血和城池來償還!”
“末將遵命!謝大汗寬宥!必肝腦涂地,血洗幽州!”
執失思力再次重重叩首,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感恩戴德的激動。
翻倍歲貢雖如剜心割肉,但部族終于逃過了淪為奴隸的滅頂之災,而他自己和這些將領,也保住了性命和戴罪立功的機會。他身后的咄苾等人也連忙叩首謝恩,心底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虛脫感。
赫連勃勃不再看他們,策馬緩緩向前,目光越過血腥的戰場,投向南方那片廣袤的土地。
攻下南關只是第一步,他的目標是幽州,是整個大周。
他相信,靜塞軍真正的主力在幽州城下等著他,那才是他赫連勃勃驗證王霸之業的地方。
至于那個被屢屢提及的賈玨……
赫連勃勃的嘴角在面甲下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
一個有點能耐的周人小將罷了。
待他踏破幽州,將英國公和整個靜塞軍踩在腳下時,那個所謂的“魔神”賈玨,不過是王庭功勛簿上又一個需要被碾碎的周人名字而已。
執失思力等人如蒙大赦,立刻退下去收攏殘兵,清點損失,準備著下一場更殘酷的進攻。
南關城的廢墟上,赫連人正在清理戰場,收斂己方勇士的尸骸,將周軍的尸體隨意拋入巨大的焚尸坑。
滾滾黑煙沖天而起,如同為這座陷落的要塞和五千亡魂送葬的挽歌。
通往幽州的道路,在血與火的洗禮后,被強行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漠南草原,白羊部的氈房如同雪白的蘑菇,星星點點散落在秋日金黃的草原上。
勒勒車圍成的營地中央,炊煙在暮色中裊裊升起,混合著牛糞燃燒的獨特氣息與奶食的醇香。
羊群歸圈的咩叫此起彼伏,構成這片游牧之地慣常的安寧畫卷。
靠近營地邊緣的一頂厚實氈帳內,爐火跳躍著溫暖的光。
白羊部婦人其其格正用粗糙的木勺攪拌著銅釜里翻滾的羊奶茶,濃郁的奶香彌漫開來。
她身旁,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巴圖,正用小手托著腮幫,黑亮的眼睛望著跳躍的火苗出神。
“額吉,”
巴圖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
“阿布這次去南邊,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呀?他說要給我帶一把真正的角弓回來呢!”
其其格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露出一抹溫柔卻略顯勉強的笑容。
她放下木勺,用沾著奶漬的手輕輕撫過兒子細軟的頭發,粗糙的指腹帶著牧人特有的溫度。
“快了,我的小馬駒。”
其其格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是在安撫搖籃里的嬰兒。
“長生天保佑你阿布和勇士們。”
“他們是去為我們白羊部掙一份大大的‘蘇魯錠’呢。”
“等他們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數之不盡的糧食財寶回來,我們就能安穩地度過這個漫漫長冬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件新皮襖嗎?”
“到時候,讓你阿布用最柔軟的羊羔皮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