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興聲音顫抖,幾乎語不成句,不敢再看城下慘狀,猛地轉身,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下城樓石階,將震天的喊殺聲、瀕死的慘嚎聲和副將錯愕的呼喊盡數拋在身后。
他只想逃離這修羅場,逃得越遠越好。
威北將軍的威嚴,在真實的死亡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燈籠。
沈從興的倉皇逃離,如同在緊繃的弓弦上狠狠劃了一刀。
城樓上浴血奮戰的守軍士卒,眼睜睜看著主將那身華麗的鎧甲消失在石階之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與冰冷的絕望瞬間彌漫開來。
“將軍跑了!”
不知誰先失聲喊了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懼。
“威北將軍…逃了?”
更多的聲音帶著茫然和動搖。
“我們還在死戰,將軍他……”
后面的話語被淹沒在赫連人更兇猛的攻勢中,但主將臨陣脫逃的陰影,如同瘟疫般迅速侵蝕著守軍的意志。
原本高昂的士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委頓下去。
即使副將和幾位校尉聲嘶力竭地彈壓,甚至當場斬殺了幾個動搖的士卒,也止不住那彌漫開的恐慌。
許多士兵的眼神變得空洞,揮舞兵刃的手臂也失去了力量,只是機械地應付著,防線肉眼可見地松動、遲滯。
城下,執失思力敏銳地捕捉到了城頭周軍氣勢的微妙變化。
那原本如磐石般堅韌的抵抗,出現了一絲混亂和散漫。
久經沙場的老將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定是那無能的守將撐不住了!
“周狗守將已喪膽!長生天佑我!勇士們,破城就在此時!隨我殺上城去!”
執失思力須發皆張,眼中爆發出困獸脫柙般的兇光,他猛地一夾馬腹,竟親自棄馬,抓過一面巨盾,身先士卒沖向一處因守軍動搖而壓力稍減的城段。
咄苾、仆骨渾等萬夫長也如同打了雞血,嘶吼著緊跟其后,親自帶領各自的親兵衛隊,如同幾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向南關城防線的薄弱處。
赫連士兵被主將的悍勇所激,發出更加狂野的嚎叫,攻勢瞬間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烈度。
無數人踏著同伴堆積如山的尸體向上攀爬,仿佛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守軍的箭矢變得稀疏,滾木礌石也不再密集,防線開始出現可怕的真空。
“堵住!堵住缺口!”
副將嘶啞地吼叫著,親自帶著親兵撲向一處被赫連悍卒突破的垛口,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然而,越來越多的云梯搭上城頭,越來越多的赫連兵在絕望的驅使下冒死攀城。
守軍防線在多點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疲態盡顯,搖搖欲墜。
沈從興此時已躲進城中靠近南門的一處堅固衙署里,厚重的門板隔絕了大部分喊殺聲,卻隔不斷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和絕望。
他癱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冷汗浸透了里衣,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每一次城外傳來的巨大撞擊聲,都讓他心臟驟停。
賈玨…賈玨是如何在那更小的上關堡面對比這更恐怖的場景而不崩潰的?
這個念頭此刻帶給他的不是激勵,而是更深的恐懼和無力感。
七個時辰!慘烈的攻防足足持續了七個時辰!
從朝陽初升到殘陽泣血,再到月上中天。南關城下,尸體堆得幾乎與城墻等高,鮮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在月光下反射著暗紅的光澤。
赫連人的攻勢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怒潮,而南關城的守軍,則像一塊被反復捶打、布滿裂紋的礁石。
疲憊和傷亡已到了守軍承受的極限。
當執失思力帶著親兵衛隊,頂著盾牌,踩著尸體堆砌的斜坡,終于再次沖到一處箭樓下方,悍然躍上城垛時,守在他面前的,只有寥寥幾名同樣精疲力竭、滿身是傷的周軍士卒。
“殺!”
執失思力眼中血光大盛,手中彎刀化作一片死亡的旋風,瞬間砍翻數人。
他身后的親兵如同虎入羊群,迅速在城頭站穩腳跟,并瘋狂地向兩側擴大缺口。
后續的赫連士兵如同開閘的洪水,源源不斷地從這處缺口涌上城頭。
“頂住!把他們打下去!”
副將目眥欲裂,帶著最后的預備隊瘋狂反撲。
然而,主心骨已失,士氣已泄,臨時拼湊的反擊在赫連人絕對的數量優勢和瘋狂的求生意志面前,顯得蒼白而無力。
越來越多的地方被突破,城頭陷入了殘酷的混戰。每一座箭樓,每一段城墻,都成了慘烈的屠宰場。
失去統一指揮的守軍各自為戰,很快被分割包圍。
副將身中數刀,依舊拄著長槍死戰不退,直到被一柄重斧劈開胸甲,重重倒下,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南面——那是沈從興逃跑的方向。
沈從興在衙署內,清晰地聽到了城頭爆發出震天動地的赫連語歡呼聲。
那聲音如同宣告死亡的喪鐘。
沈從興猛地從地上跳起,臉上毫無血色,眼中只剩下極致的恐懼。
完了……全完了!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衙署,翻身上馬,甚至顧不得帶上任何親隨,只帶著幾個心腹扈從,瘋了一般打馬沖向最近的南城門。
“開門!快開城門!”
沈從興聲音尖利,帶著哭腔。
守門校尉愕然看著狼狽不堪的沈從興。
“將軍?外面……”
“廢什么話!本將有緊急軍務!開城門!”
沈從興瘋狂地揮舞著馬鞭。那校尉看著主將驚惶欲絕的樣子,又聽著城內越來越近的喊殺聲,似乎明白了什么,臉上掠過一絲鄙夷與絕望,最終還是揮手下令。
“開城門!”
沉重的南門緩緩打開一道縫隙,沈從興立刻帶著扈從,如同喪家之犬般策馬沖出,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身后,是正在被鮮血淹沒的南關城。
守將逃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開,守城將士最后一絲抵抗意志徹底崩潰。
盡管仍有不少忠勇之士在各自軍官帶領下浴血拼殺,但在赫連大軍全面涌上城頭、內外夾攻的局面下,抵抗如同風中的殘燭。
城內的巷戰持續了約半個時辰,喊殺聲漸漸稀落,最終只剩下零星的絕望慘叫和赫連人野獸般的勝利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