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擇了最令人不齒,也將帝王臉面徹底撕碎踐踏的方式——棄城!
他這一逃,不僅葬送了五千忠魂和戰略要地,更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天圣帝的臉上!
抽得他這位以權謀御下、自詡識人的帝王暈頭轉向,顏面掃地!
“豎子!誤朕!辱國!”
無聲的咆哮在天圣帝胸腔中翻騰。
沈從興這一逃,讓天圣帝再無半分臉面,也再不敢往靜塞軍塞任何一個所謂的“親信”了!
他派去的不是督軍,不是助力,是一顆能把靜塞軍這艘巨艦鑿沉的巨大蛀蟲!
沈從興拉的那“坨大的”,臭不可聞,其污穢不僅濺滿了整個靜塞軍,臭味更是已經飄到了兩儀殿內。
殿外寒風吹動檐角鐵馬,發出清冷的撞擊聲。
天圣帝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焚毀理智的羞憤與悔恨。帝王之怒,毀天滅地;帝王之悔,卻只能深埋心底。
此刻,必須用最決絕、最嚴厲的手段,來洗刷這份恥辱,挽回一絲帝王威嚴,更要給浴血奮戰的靜塞軍一個交代!
他猛地睜開眼,眸中再無半點情緒波動,只剩下帝王的冷酷與裁決的意志。
“來人!”
聲音不高,卻如金鐵交鳴,瞬間刺破殿內死寂。
內侍隨即來到近前聽候吩咐。
“擬旨!”
天圣帝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重:
“威北將軍沈從興,世沐皇恩,本應忠勇報國,恪盡職守。”
“然鎮守南關重鎮之際,不思圖報,臨陣畏敵,竟敢棄職潛逃,致使雄城失陷,五千將士忠魂飲恨,幽州門戶洞開,北疆危殆!”
“其行徑之卑劣無能,實乃大周開國以來武臣未有之奇恥!此獠上負皇恩,下負黎庶,悖逆人臣大節,玷污國朝威儀,罪無可赦!”
“著即革去沈從興威北將軍之職,褫奪所有勛爵、封號!”
“命靜塞軍主帥英國公張輔之,即刻遣派精干軍士,將罪臣沈從興械系入京,付有司勘問!押送途中,若遇其有絲毫抗拒或不軌,格殺勿論!南關城陷落之責,待其押解至京,一并嚴究,以儆效尤!”
天圣帝措辭之嚴厲,前所未有。
“棄職潛逃”、“卑劣無能”、“開國未有之奇恥”、“玷污國朝威儀”。
可謂是字字如刀,句句似斧,將沈從興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再無翻身可能。
那份刻骨的殺意與帝王的滔天怒火撲面而來。
“奴婢遵旨!”
內侍的身體伏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知道,這份圣旨一旦發出,那位曾經煊赫的國舅爺,沈皇后的親弟弟,此生已注定庸庸碌碌,再無轉圜余地。
天圣帝疲憊地揮了揮手。
內侍如蒙大赦,他弓著腰,倒退著迅速消失在殿門外的夜色中。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天圣帝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攤開的、關于賈玨的密檔上。
燭火跳動,映照著“賈玨”二字,也映照著他眼中復雜的情緒。
悔恨如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深刻的警醒與一絲冰冷的慶幸。
慶幸自己終究未昏聵到底,在沈從興這艘破船徹底沉沒前,發現了另一把可能劈開北疆困局的絕世利刃。
沈從興的潰逃,如同一盆冰水,澆醒了天圣帝的猜忌之心。
此刻他終于徹悟:幽州危局,非鐵血悍將不能解。
與其派些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去掣肘、去添亂,不如拋棄內心的猜忌之心,信任自己麾下的將領。
天圣帝深吸一口氣,壓榨出胸腔中最后一絲沉穩,提筆蘸墨。
墨汁飽滿,落在御箋上卻力透千鈞:
張卿輔之親啟:
朕于鎬京,遙聞幽州軍報,知赫連狼子兇頑,復啟戰端,兵鋒直抵城下。
北疆戰云密布,形勢艱危,朕心懸懸,寢食難安。
然,朕亦深知,卿坐鎮北疆十數載,夙夜匪懈,忠勇貫日,實乃我大周北門之鎖鑰,黎庶之干城。
卿之才干,朕素所深知;卿之忠誠,天地可鑒!
上關軍堡三戰三捷,陣斬赫連啜于萬軍陣前,此等彪炳戰功,震動朝野,已足顯卿治軍之能、麾下將士用命之威!
今雖困局驟臨,門戶有失,然朕深信,以卿之韜略,以靜塞軍三十萬忠勇將士之鐵血,必能據幽州堅城,挫敵鋒芒,守我山河無恙!
朕更知,此危難之際,幽州軍民之心,唯卿可聚;將士用命之志,唯卿可激!卿乃朕之股肱,國之柱石,此等信任,亙古不移!
朝廷乃卿之后盾,朕為卿之倚仗。
一應糧秣軍械,朕已嚴諭戶部、兵部,不惜一切代價,克日轉運,源源接濟北疆!
凡卿所需,但有奏報,朕無不準允!鎬京上下,必戮力同心,為卿解后顧之憂!
卿當放手施為,運籌帷幄,朕在鎬京,靜候卿之捷音!
待他日驅除胡虜,掃蕩腥膻,朕當親自出迎,為卿及北疆健兒,設壇慶功,封侯拜將,榮耀當與卿共之!
切望珍重,以江山社稷為念,以天下蒼生為懷。
天圣二年五月子時
天圣帝擱下御筆,審視著這封字斟句酌的信。
通篇不見對沈從興、王淳的只言片語,只有對英國公能力毫無保留的肯定、對靜塞軍將士的褒揚、對朝廷全力支持的承諾,以及那份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信任。
這既是帝王心術的無奈之舉——沈從興的潰逃讓他再無顏面派任何“親信”去掣肘,更是他在付出慘痛代價后,對前線統帥遲來的、孤注一擲的倚重。
他將這封凝聚了復雜心緒的親筆信鄭重交給一旁的內侍,啞聲道。
“即刻以八百里加急發往幽州,交予英國公張輔之,不得有誤。”
內侍雙手捧過,躬身退出。
殿門關閉的輕響,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
立政殿內
與兩儀殿的肅殺寂靜截然不同,立政殿內此刻彌漫著一種壓抑窒息的恐慌。
殿內陳設華貴,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云山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