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猛覺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愣在原地,嘴巴半張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收……糞?
殿下這是開什么玩笑?
他跟著殿下打了勝仗,殺了貪官,搬空了孫德才的糧倉,這些事,他懂,干得也痛快。
可這收糞……算怎么回事?
他手底下那幫兄弟,都是在刀口上舔過血的漢子,現在讓他們去掏茅廁,清馬桶?
這話說出去,臉往哪擱。
“殿下,您說的是……收糞?”張猛再次詢問道。
蕭煜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挨家挨戶去收,一家也別漏下。”
“殿下,這玩意兒有啥用啊?”
張猛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不解地問道:“難道是北狄那邊有動靜,咱們要提前備好金汁?”
“照做就是。”
蕭煜看著張猛那張寫滿“為什么”的糙臉,沒有解釋,而是提醒道:“記住,那些玩意收集完后別堆在城里。找人把他們都拉到城外屬于王府的田產里,都歸置好。”
張猛猛地一抱拳,脖子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甕聲甕氣地吼了一聲。
“是。”
說罷,張猛轉身就離開了這里。
看著張猛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出去。
蕭煜這才收回目光,對身側一直沉默的狄英說:“走,回去看看咱們的家底。”
狄英請命道:“殿下,是否屬下去盯著那些官員的籌措進度,防止他們暗箱操作,欺壓百姓。”
蕭煜擺了擺手,“無妨,如今有崔家這層關系在,他們只要不蠢,那虧空三天內便可補齊。”
“至于欺壓百姓不太可能,這城里到處都是乞丐,指望從他們身上榨出油水,都不如指望老天爺下金子。”
話音落下,蕭煜伸了個懶腰后,就帶著狄英回到了王府。
忙活一晚上,他還沒來得及看那幾個糧商送來的糧食呢。
……
王府后院的糧倉,前幾天還空得能餓死耗子。
可現在,三座倉,已經堆滿了。
褐色的粟米,黃澄澄的小麥,一直堆到接近房梁的位置。
光線從門口照進去,只能照亮最外面的一角。
但更深處,是讓人心安的黑暗和富足。
趙鐵牛伸出那雙滿是厚繭和傷疤的手,哆哆嗦嗦地插進米堆里。
他沒說話,只是把臉貼在粗糙的米粒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壓抑的抽泣聲在安靜的糧倉里格外清晰。
蕭煜也走過去,抓起一把粟米。
冰涼、堅硬的顆粒感從指縫間滑落,真實得讓他心頭發燙。
這不是三十萬斤這個冰冷的數字。
這是一萬條人命一個月的嚼用,是亂世里能把人心聚攏起來的底氣。
是他敢大刀闊斧去發展的根基。
有了這個,他才能讓那些餓瘋了的流民,重新變回人,再變成只聽他號令的兵。
心里踏實后,接下來的兩天,蕭煜的房門就沒開過。
他把自己關在屋里,憑著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一筆一劃地在粗糙的麻紙上構建著一支全新軍隊的骨架。
根據他這兩天的了解,涼州這邊名義上刺史管轄軍政民一切事務。
但趙吏的軍中司馬實際上主管后勤。
而實際上管理兵馬的,是折沖府,統轄涼州的一萬兵馬。
而折沖府歸朝廷統一管轄,他這個藩王也無權調動。
所以必須訓練出一支特種部隊,方能應對后面的各種危機。
手冊寫完,墨跡未干,他便召來了人。
“狄英。”
“末將在。”
“拿著這個,去城外。從流民里,給本王挑兩千個青壯。記住,家里沒牽掛的,光棍、孤兒,優先。”
“是。”
“劉三。”
“小的在。”劉三立馬竄了出來。
“涼州地界上,有幾座山頭,幾個大王,多少人,多少刀,你帶人去給本王摸個底朝天。越細越好,明白嗎?”
“殿下,您就擎好吧。”
劉三領了差使,立即退了下去。
……
涼王府內的動向,很快便傳遍了整個涼州城的大街小巷。
城西,一家連招牌都歪了的茶館里。
“哎,聽說了沒?”
一個漢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新來的那位王爺,正派人滿城收……收那玩意兒呢。”
“啥玩意兒?”
“還能是啥,就是茅廁里那玩意兒!”
他捏著鼻子,做了個夸張的表情,“聽說各家各戶的馬桶都給清空了,一車一車往城外拉,那味兒,嘖嘖,隔著二里地都沖鼻子。”
“我的天爺,他要那玩意兒干嘛?還是……有啥特殊的癖好?”
旁邊桌一個窮酸書生搖著扇子,一臉鄙夷地插嘴道:“能有什么癖好?我看他就是個瘋子,這涼州都快被改成屎州了。”
“屎州?哈哈哈!”
“別說,咱這位王爺,不該叫涼王,該叫‘屎王’才對!”
“屎王!哈哈哈,貼切,太他娘的貼切了!”
哄笑聲在小小的茶館里炸開,充滿了廉價的快樂。
……
崔府。
“啪”的一聲脆響,一只上好的定窯白瓷茶杯,在崔靈兒的閨房里摔得粉碎。
“伯父,你……你當真要我嫁給那個瘋子?”
崔靈兒跪在崔琰面前,一頭青絲散亂,平日里顧盼生輝的眼睛哭得像熟透的桃子。
她引以為傲的一切,她的美貌,她的家世,她的才情,在那個荒唐的命令面前,都成了一個笑話。
“外面的人……外面的人都叫他什么,您知道嗎?”
她死死咬著嘴唇,血絲從唇角滲出,混著淚水,說不出的凄惶。
“他們叫他…………”
最后那屎王兩個字,她始終沒有說出口,實在是太不雅了。
現在家里讓她崔靈兒,涼州的第一美人,去嫁給一個屎王。
她寧可現在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崔琰看著地上跪著的侄女,也有些心疼地把她攙扶了起來。
“靈兒,常言道耳聽為虛。”
“明日就是踏青會。你自己去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是龍是蟲。”
崔靈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只聽崔琰嚴肅地說道:“若他真是個只懂和糞土打交道的蠢貨。”
“我崔家的女兒,那還沒廉價到要去給一個廢物陪葬的地步。”
“伯父……”
“去吧。明日,給伯父一個答案。”
崔靈兒眼中的淚水瞬間收了回去,眼中閃過一抹決絕之色。
好。
這一次她不但要去,還要當著涼州所有士族的面,親手撕下那個“屎王”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