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英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單膝跪地,聲音有些干澀。
“回殿下,屬下這邊,一共殺了兩千二百三十一名鬧事的流民。”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張猛就悶著頭接上:“我那邊……多些。一共六千三百具。”
蕭煜深吸了一口氣。
八千五百三十一。
這個數字鉆進蕭煜的耳朵里,他手里片羊肉的小刀頓住了。
一夜之間,八千多條命,就這么沒了。
他不是沒殺過人,可那是在戰場上,雙方之間你死我活。
而昨夜,死的很多人,前一天還在對他叩頭謝恩。
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成為一個屠夫。
但理智告訴他,今天若不殺雞儆猴,那涼州的秩序,將永遠無法重建。
他緩緩閉上眼。
周圍的侍衛、侍女,連呼吸都停了,幾十個人站在院子里,卻安靜得能聽見雪落下的聲音。
過了很久,久到狄英的膝蓋都有些發麻,蕭煜才重新睜開眼。
他沒有解釋自己的失神,只是將那片已經涼了的羊肉放到盤子里,嗓音有些疲憊。
“知道了。”
“去把錢糧都清點入庫,然后帶弟兄們過來吃肉。”
“明天,還有正事要辦。”
“是!”
狄英和張猛齊聲應道,隨即起身,各自帶著人去忙活了。
院子里,只剩下蕭煜和幾個貼身侍女。
這時,婉兒端著一碗剛沏好的熱茶,走到蕭澈身邊。
看著他沒什么血色的臉,她的嘴唇動了動,小聲問道:“殿下,您……還好吧?”
蕭煜接過茶碗,指尖的冰涼透過滾燙的瓷壁傳了過來。
“我沒事兒!”
“你給本王捏捏肩吧。”
“是!”
婉兒乖巧地走到蕭煜身后,伸出小手,生澀地替他按捏起來。
蕭煜閉上眼睛,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對了,你既然懂醫術,本王就給你安排個差事。”
聽見蕭煜的話,婉兒好奇地問道:“殿下,我一個女人也能辦差嗎?”
蕭煜笑道:“誰說不能的?不但能辦,而且還只有女人能辦。”
聞言,婉兒眼前一亮,立刻正色起來。
“還請殿下吩咐!”
蕭煜隨后就將組建護士團隊的事情說了出來,給婉兒一個五品醫官的身份,讓婉兒教導一批女子學醫。
流民之中,女子患者者定然不在少數。
按照現在的男女大防來說,大多數的女子患病,只能忍痛等死。
這不是蕭煜想看見的。
所以準備讓婉兒把醫術教給招募的女學員,讓她們以后專門給女子治病。
婉兒聽完后,久久不能回神,一雙大眼睛里頓時布滿了水霧。
“殿下,婉兒代天下女子,多謝……多謝殿下的救命大恩。”
婉兒哽咽地說完后,直接給蕭煜跪下了。
“起來吧。”
蕭煜將她扶起,“救人的是你,不是我。這幾天你準備一下,想想該怎么教,需要什么藥材、地方,都列個單子給我。”
婉兒擦了擦眼淚,重重點頭。
第一次用一種正式到陌生的語氣回道:“臣,領命。”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涼王府的大門外,就已經排起了長龍。
一輛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將整條街堵得水泄不通。
從車上下來的,無一不是涼州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二十三家世家的家主,還有涼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來了。
只是,此刻的氣氛,卻有些詭異。
“王家主,你可算來了,令公子身體好些了嗎?昨夜真是……唉,多虧了殿下派人維持秩序啊,不然王家可就無了啊。”
一個矮胖的家主,皮笑肉不笑地對著王漣拱了拱手。
王漣一張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昨晚差點被嚇死,兒子現在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府里更是死了幾百個流民,搞得跟亂葬崗一樣。
現在這姓李的,竟然還敢當眾揭他的傷疤。
真是臭不要臉。
“哼!李家主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
王漣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聽說你府上的損失,也不比我王家少吧?你那剛納的第十八房小妾,沒被嚇著吧?”
“你!”
李家主氣得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崔琰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好了,都少說兩句。”
“今天我們是來拜會殿下的,不是來吵架的。”
“都是有身份的人,莫要讓人看了笑話。”
眾人見崔琰發話,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
可他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
昨晚那場災禍,歸根結底,都是王琛那個蠢貨挑起來的。
要不是他非要跟涼王打那個賭,他們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一時間,所有人看向王漣的目光,都充滿了怨念。
就在這時,涼王府那扇緊閉了一夜的大門,緩緩打開。
所有人的爭執,瞬間停止。
他們齊刷刷地轉過頭,看向門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只見蕭煜穿著一身尋常的青色長袍,負手走了出來。
張猛和狄英,跟在他的身后。
“我等,拜見殿下!”
以崔琰為首,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深深地彎下了腰,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聲音恭敬到了極點。
他們的臉上再也不見半分昨往日的倨傲。
而是謙卑至極,畢竟驕傲抗不過蕭煜的大刀。
蕭煜的目光,從他們頭頂掃過,淡淡地開口。
“諸位一大早便聚在本王府前,所為何事啊?”
眾人聞言,紛紛直起身子。
崔琰率先上前一步,臉上堆滿了謙卑的笑容。
“回殿下,我等前些日子都在外地巡視產業,今早才剛剛回來。”
“聽聞殿下就藩涼州,我等身為涼州子民,特來獻上薄禮一份,以表敬意,還望殿下笑納。”
說著,他一揮手,身后的管家立刻捧著一個長長的錦盒,走了上來。
“哦?崔家主有心了。”
蕭煜心里冷笑。
老狐貍!
昨晚派人去府上取糧的時候,你們一個個可都在家呢。
今天倒好,變成“剛從外地回來”了。
有了崔琰帶頭,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上前。
“殿下!我王家也為殿下備了薄禮!”
“還有我李家!”
一時間,獻禮之聲此起彼伏。
那些官員也不甘落后,以長史史可信為首,快步走到蕭煜面前。
“殿下!幸不辱命!”
史可信從懷里,掏出一大疊厚厚的銀票,雙手奉上。
“下官等人,已將孫德才虧空的八百萬兩白銀,盡數追回,請殿下過目!”
他們現在心里怕得要死。
誰能想到,這個在京城里人盡可欺的廢物皇子,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剛來兩天,就拉攏了民心,斬了刺史。
現在更是把整個涼州世家都給壓得抬不起頭。
這哪里是廢物?
這要是廢物,他們算什么?
歷朝歷代想打壓世家,整頓吏治而不得的圣天子又算什么?
他們現在只求能抱緊這條大腿,日后也好有個從龍之功。
蕭煜看了一眼那疊銀票,對身后的張猛吩咐道:“收下。”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世家家主手里的禮物。
“都收了。”
“是!”
張猛和狄英立刻帶人,將所有的禮物和銀票,全都收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蕭煜才對著眾人,露出一抹笑容。
“諸位,都進來吧。”
眾人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跟著蕭煜,走進了王府。
可當他們來到后院時,卻全都愣住了。
只見院子中央,只擺了一張太師椅。
蕭煜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
“諸位都坐吧!”
隨著蕭煜的話音落下,而他們這幾十號人,都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整個院子里就這一張椅子,他們還能有辱斯文,如市井一般的坐在地上嗎?
“唉,忘記這王府之內,沒有那么多椅子了。”
蕭煜故作恍然的嘆了口氣,隨即滿懷自責的說道:“都怪本王太窮了,連幾把椅子都買不起。”
諸多家主都是人精,他這話一說出口,眾人全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敲詐他們了。
但此時誰都沒接話茬,畢竟昨晚損失了十萬兩白銀,十萬石的糧食。
今早又送了這么多禮。
他們可不想被當成冤大頭給宰了。
于是,一個個目光都悄悄地瞥向了崔琰。
崔琰眼珠一轉,立刻笑著說道:“殿下當面,哪有我等坐的份兒?”
“殿下來涼州就藩,吾等沒來得及翻修王府,是我們的罪過,稍后我們就會派人送上門來。”
他對著蕭煜,再次深深一拜。
“殿下如今就藩涼州,總攬軍政民一切事務,乃是我涼州百姓之福。”
“不知殿下,對我等,對這涼州未來的發展,可有何指示?”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官員和家主,全都心頭一震!
他們齊齊反應過來,紛紛跟著附和。
“是啊殿下!我等皆愿聽從殿下差遣!”
“請殿下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