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還去鎮上酒樓吃嗎?”王佳琪輕聲問。
方海點點頭:“還得去。咱們家這屋子太小,擺不下這么多人,連坐都坐不開。”
“可是……”王佳琪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咱們不是有七間房框嗎?就在自家院子里擺上桌椅,不也能吃飯?頂多就是沒屋頂,可天還沒下雨,湊合一頓沒問題。再說,酒樓太貴了,大家湊的紅包錢就那么點,花完了以后怎么辦?省著點用,總歸是好的。”
她語氣誠懇,眼里滿是盤算。不是她小氣,而是家底實在薄。哪怕是有錢人家,天天這么吃也扛不住,更何況他們如今捉襟見肘。
方海卻把碗往前一推,抿了抿嘴:“還是去鎮上吃吧。明天人就少了,后天起就能在家吃了。”
“可我覺得太浪費了。”王佳琪仍不甘心,“這么多人都來幫忙,做飯的也不少,咱們自己做,能省下大半開銷。何必非得去酒樓?”
方海沒說話,臉上卻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再窮,也不差這一頓飯錢。”他終于開口,“就最后一頓了,讓大家吃頓好的,也算對得起他們的辛苦。咱們村東頭老李家,你記得不?摳門得很,結果大伙去幫工,故意拖著,一天的活干了七天。你要是不懂人情,人家表面幫你,實則磨洋工,你也沒辦法。可咱們不一樣,大家看我們實在,才肯賣力。一天蓋七間房,哪是容易的事?可他們硬是干成了。”
王佳琪沉默了。她知道方海說得對。七間房,哪怕框架現成,正常也得七天。可這些人,硬是拼著一天干完。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情義。
她輕輕嘆了口氣:“那……隨你吧。只是別點太多菜,省著點來。”
“放心,我心里有數。”方海點頭,“這些人,是看我們實在才肯這么出力。我要是連頓飯都舍不得,請不動他們的心,以后誰還愿意幫忙?”
王佳琪不再多言。她看著方海走出門,便下地走到茶幾前,收拾碗筷,端去廚房。既然晚飯定了去酒樓,下午也就沒什么要忙的。她把碗洗好,放進櫥柜,回屋從衣柜里取出兩條煙——她想去房基地看看大伙。
“媽,我打算去房基地看看,順便送兩條煙過去。”她走進正房,見方海媽媽正躺在炕上歇息,便輕聲說道。
媽媽睜開眼,點頭道:“行,你去吧。”說著,指了指墻角的兩個暖壺,“把這兩個也帶上,我都灌滿熱水了。”
“暖壺就不用了。”王佳琪笑了笑,“嬌嬌說,茶杯茶壺借鄰居的就行,不用來回搬。對了媽,方海說晚飯還在鎮上吃,咱們下午不用做飯。”
“啊?”媽媽一下子坐起來,眉頭皺緊,“怎么還去?那得花多少錢?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省點呢?”
“我也是這么勸的。”王佳琪坐下,輕聲解釋,“可方海說,大伙看我們家困難,還這么賣力,一天干了七天的活,最后一頓飯,怎么也得讓大家吃好。明天起收拾屋里,用不著這么多人了,所以這是最后一頓。我聽著也有道理,就沒再攔著。”
媽媽沉默片刻,緩緩點頭:“是啊……大伙真是拼了命在幫。咱們再窮,也不差這一頓飯錢。行,你們自己安排吧。下午我們自己吃點剩飯剩菜就行。”
王佳琪點頭,拎著兩條煙出了門,直奔自家房基地。
剛進院子,就看見房頂上人影忙碌,瓦片一片片鋪開,房架漸漸有了模樣,整座房子也顯得挺拔起來。院子里,嬌嬌正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女人坐在磚頭上喝茶聊天。見王佳琪來了,嬌嬌立刻招手:“嫂子,快過來!”
她指著身旁一位梳著披肩波浪卷發的女子:“這是紅紅,你家后院的女主人。”
“紅紅姐,你好。”王佳琪微笑點頭。
“你好!”紅紅也笑著回應。
嬌嬌又指向另一邊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這是林秀秀,前院的女主人。”
“秀秀姐好。”王佳琪依舊禮貌。
“這兩位是明明和晶晶,左右鄰居,和咱們年紀差不多。”嬌嬌笑著說,“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你們好!”王佳琪也笑了,順手搬了塊磚坐下,“咱們四個,又是鄰居又是同齡人,湊一桌麻將都夠了,以后可別愁三缺一。”
眾人都笑起來。
“對了,你們抽煙嗎?”她掏出煙,隨口一問。
“我們都不抽。”林秀秀搖頭。
“那正好,”嬌嬌打趣,“以后誰出門,我來補位。”
“我看行!”王佳琪笑著點頭。
“嫂子,這兒有我們照應,你放心。”嬌嬌關切地問,“家里沒人,你在這兒待久了能行嗎?”
“沒事,”王佳琪擺手,“晚飯還在鎮上吃,不用做飯,我也沒啥事。方海說,大伙太辛苦了,一天干了七天的活,最后一頓,得好好招待。”
“可鎮上酒樓太貴了。”紅紅忍不住道,“飯菜是好,可咱們農村人,哪經得起這么花?”
“就是,中午已經吃了一頓,晚上還去?太破費了。”
“其實大家都不在乎吃啥,圖個熱鬧,家里做也一樣。”
“何必花那個冤枉錢?沒人會說閑話的。”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語氣里滿是心疼和不解。
王佳琪只是微笑:“方海有他的想法,我也勸不動。既然他堅持,那就隨他吧。不過——”她話鋒一轉,“晚上你們都得去,一起熱鬧熱鬧。嬌嬌也去,對吧?”
“我們就不去了,家里還有活呢。”明明推辭。
“都去吧!”嬌嬌勸道,“反正你們的男人都在幫工,也得去吃飯。你們不去,反倒顯得生分。咱們一起去,也有個伴。”
王佳琪也誠懇地說:“我實在走不開,家里沒人張羅。你們去了,也算幫我招呼大伙,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四人面面相覷,有些猶豫。
“去吧!”嬌嬌再次起身拉人,“就我一個女的在,多孤單?咱們四個一塊兒,說說笑笑,多好。”
王佳琪也笑著點頭:“是啊,一起去吧。”
林秀秀終于開口:“那……咱們去?”
“那就去吧!既然你們都這么熱情,我也挺好奇鎮上酒樓的飯菜到底啥樣。”紅紅笑著點頭,“聽說那兒的廚師是一流的,連縣城的飯店都比不上。可我長這么大,還一次沒去過呢。”
“真的特別好吃!”嬌嬌眼睛一亮,再次確認,“那咱們說好了,都去?”
“好!那就去!”明明、晶晶和林秀秀三人異口同聲,笑作一團。
“太好了!”王佳琪眉眼舒展,笑意盈盈,“你們都去了,我就放心了。不然嬌嬌一個人照應,太累。”
她陪著大家聊了一會兒,便把兩條煙遞給嬌嬌:“這兩條煙你先拿著,待會兒他們歇下來,想抽煙的就分一分。這么多人,你帶的煙肯定早抽完了。我就不多留了,得去趟商店。呂琴姐說她家冰柜還能放東西,我想把寄存在商店的豬肉拿回來,先存她那兒,方便些。不然來回跑太遠,做飯時取肉也不方便。”
“嫂子,咱家不是有冰柜嗎?”嬌嬌接過煙,疑惑地問。
“咱家那個太小了,里面塞滿了剩飯剩菜、蕎面、咸菜壇子,早就滿了,哪還有空?麗麗姐說了,她家冰柜空著,我就把肉先放她那兒。可商店離咱們家太遠,取一次費勁,所以呂琴姐知道后,主動說放她家,省事。”王佳琪解釋得細致,語氣里滿是感激。
嬌嬌點點頭:“那你快去吧,趁天還亮著,別等黑了路不好走。”
“嗯,那這兒就拜托你們了。”王佳琪站起身,語氣誠懇,帶著一絲歉意,“我先走了,辛苦你們了。”
“客氣啥!”林秀秀笑著擺手,“以后都是鄰居,誰家沒個難處?你家有事,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都是一樣的。”
“我袖手旁觀?”王佳琪故作驚訝,打趣道,“那怎么可能?我可是最熱心的鄰居!那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這兒有我們呢!”嬌嬌揮揮手,笑容燦爛。
王佳琪剛要邁步,忽然想起什么,回頭道:“嬌嬌,既然秀秀她們都在這兒幫忙,你干脆回去一趟,去我衣柜里把錢取出來吧。待會兒去酒樓吃飯,總不能空著手去。方海也沒帶錢,要是等完工再回家取,太耽誤事了。直接拿著錢走人,省事。”
“取錢這事兒……還是讓方海哥回去拿吧。”嬌嬌遲疑了一下。
“他不是在干活嗎?”
“他能干啥呀?”嬌嬌不以為意,“這么多人,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沒事的。”
王佳琪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雖是妯娌,可她和方俊還沒過門,哪能隨便進人家屋子翻箱倒柜?這事兒,確實不合適。
“行,那我跟方海說一聲。”她點頭,“嬌嬌,你幫我轉告他,我現在去商店了。”
“好,你去吧,我一會兒就告訴他。”
王佳琪離開房場,直奔于麗麗的商店。剛進店門,就看見于麗麗端著飯碗,正大口大口地扒飯。
“哎,你這才吃上飯?”王佳琪驚訝。
“別提了!”于麗麗嘴里嚼著飯,含糊不清地說,“快中午時剛做好,結果顧客一個接一個,根本沒空吃。餓得我前胸貼后背,現在才得空。”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王佳琪笑著找了個凳子坐下。
于麗麗點頭,不再說話,埋頭苦吃。一碗飯三下五除二扒完,碗一推,抹了把嘴:“說吧,啥事?買東西還是找我嘮嗑?”
“麗麗姐,你這人辦事痛快,連吃飯都痛快。”王佳琪笑了,“我想把放你冰柜里的豬肉拿走。”
“你家冰柜不是塞不下嗎?拿走放哪兒去?”
“呂琴姐說她家冰柜空著,我打算先放她那兒。明天做飯方便,省得來回跑你這兒。”王佳琪解釋。
“哦,那挺好,確實比放我這兒方便。”于麗麗說著,打開冰柜,利落地把用塑料袋包好的豬肉取出來遞給她。
“謝謝你了,麗麗姐。那我先走了。”
“不坐會兒?”
“不了,你忙你的,我不耽誤你生意。”王佳琪揮揮手,拎著豬肉,轉身出了商店。
她沒回家,直接朝呂琴家走去。
呂琴正坐在陽臺窗前悠閑地喝茶,遠遠看見王佳琪走來,立刻站起身,笑著迎出來:“老妹兒,你可算來了!我一直在家等你呢,牌局都推了,就怕你來了找不著人。”
“不好意思啊,呂琴姐。”王佳琪連忙道歉,“午飯后我歇了會兒,就去房場送煙,想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結果鄰居們全在忙,根本用不著我。這才趕緊去商店取肉,一點沒耽擱,可還是讓你等久了,耽誤你打牌了。”
“耽誤啥呀?”呂琴爽朗地笑,“我那牌癮不大,再說,你這些鄰居都挺實在的,一看就是好相處的。你這性格,肯定能處得來。”
說著,她接過豬肉,轉身進屋,打開冰柜,穩穩地把肉放了進去。
第二天,幫工的人果然少了許多。但即便如此,七間房的室內收拾工作,還是在一天內全部完成了。
忙了一整天,王佳琪終于能坐下來喘口氣。雖然人多,可買這買那、跑東跑西的事,全得她自己張羅,別人插不上手。
晚上,方海又被牌友拉走了。王佳琪關好門,從衣柜里拿出背包,小心翼翼地數起錢來。這兩天蓋房,里里外外的開銷像流水一樣。一算之下,她心頭一緊——短短兩天,竟已花去四萬五千元,如今家里只剩一萬五千元了。
她怔住了,心里一陣發慌。這點錢,接下來怎么撐?大門還沒買,前墻要砌,門垛也得壘……再這么下去,恐怕連基本開銷都成問題。
“唉,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把錢塞回背包,深深嘆了口氣,不再多想。鋪好被褥,爬上炕,整個人像散了架似的。這一天,真是累到了骨子里。
第二天一早,王佳琪醒來,卻發現方海不在。不用猜,又是通宵打牌。
她本想等他回來,商量買大門的事,順便收拾一下新房的院子——院子里堆滿了碎磚爛瓦,亂得下不去腳。得先清理干凈,再把大門安上。可人影不見,這事兒又得拖。
她一邊下地做飯,一邊琢磨著。正切著菜,門“吱呀”一聲開了,方海搖搖晃晃地走進來,眼睛半睜不睜,像是剛從夢里被拽出來。
“方海,你還知道回來?”王佳琪語氣里帶著幾分埋怨,“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啥事啊?”他有氣無力地應著,一頭栽進屋,往炕上一躺,順手抓起件衣服墊在頭下,閉眼就睡,“家里事你做主就行……”
任憑王佳琪怎么叫他,他都像沒聽見似的,沉沉地睡了過去,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