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場廚房災(zāi)難后,沈清瀾發(fā)現(xiàn)公寓里某些東西在悄然改變。
空氣中開始頻繁飄散著并不難聞的、食物試驗品的淡淡焦糊味。
她深夜從書房出來,總能看見次臥門縫下透出的燈光,以及廚房里被小心翼翼歸位、但明顯使用頻率大增的廚具。
垃圾袋里偶爾會出現(xiàn)一些形狀奇怪、但能看出努力痕跡的烘焙失敗品。
那個被她定義為“花瓶”的畫家,似乎跟廚房杠上了。
沈清瀾對此不置可否。
只要不再把廚房炸了,隨他折騰。
她照例用高級餐廳的外賣填飽自己挑剔的胃,簽署著動輒千萬的文件,在董事會的明槍暗箭中穩(wěn)固著自己的江山。
直到這天晚上。
她結(jié)束一個跨國視頻會議,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走出書房。
一股截然不同的、濃郁鮮香的味道,霸道地鉆入鼻腔。
不是外賣程式化的香氣。
是那種……帶著鍋氣,帶著食材本身鮮活生命力,能瞬間喚醒味蕾記憶的味道。
她腳步頓了頓,看向廚房。
陸止安正背對著她,在灶臺前忙碌。
依舊系著那條可笑的卡通圍裙,但動作間少了之前的慌亂,多了幾分沉穩(wěn)。
他關(guān)掉火,將鍋里最后一道湯羹小心地盛入白瓷湯碗。
轉(zhuǎn)身,看到站在餐廳門口的沈清瀾,他像是嚇了一跳,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耳根習(xí)慣性地開始泛紅。
“沈小姐……”他聲音有些局促,“我……我做了點吃的,你……要嘗嘗嗎?”
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緊張,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像是交上答卷等待審判的學(xué)生。
沈清瀾的目光掃過餐桌。
簡單的四菜一湯。
清蒸鱸魚,火候恰到好處,魚肉潔白,上面鋪著細細的蔥姜絲,熱油澆過的香氣尚未完全散去。
白灼菜心,翠綠欲滴,淋著薄薄的豉油汁。
一道糖醋小排,色澤紅亮誘人,勾芡均勻。
一盤蝦仁蒸蛋,蛋羹平滑如鏡,嫩黃色的表面點綴著粉嫩的蝦仁和翠綠的蔥花。
還有那碗湯,清澈見底,能看到里面燉得軟爛的食材,飄著淡淡的藥膳香氣。
賣相……出乎意料的好。
好得不像一個“落魄畫家”該有的手藝。
沈清瀾沒說話,走到餐桌旁坐下。
陸止安立刻給她盛了一碗米飯,米飯粒粒分明,散發(fā)著好米特有的清香。
她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糖醋小排。
入口是恰到好處的酸甜,外層微脆,內(nèi)里軟爛脫骨,肉質(zhì)鮮嫩。
比她常點的那家米其林餐廳做的,似乎……更合她口味。
她又嘗了一口蒸蛋。
嫩滑,鮮美,入口即化,帶著蝦仁的Q彈和蔥花的清香。
最后是那碗湯。
湯汁清澈,味道卻醇厚濃郁,帶著淡淡的藥材回甘,喝下去,胃里瞬間升起一股舒適的暖意,驅(qū)散了連日來的疲憊和冰冷。
她沒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吃著。
動作依舊保持著優(yōu)雅,但速度明顯比平時快。
陸止安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小心翼翼地問:“還……還可以嗎?”
沈清瀾從湯碗里抬起頭,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無波,帶著她一貫的挑剔:
“一般?!?/p>
她頓了頓,補充道:
“勉強能入口。”
陸止安眼底的光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一瞬,腦袋微微耷拉下去,像只被主人訓(xùn)斥了的大型犬。
沈清瀾沒再看他,重新低下頭,專注地……消滅著桌上的食物。
然后,她做了一件連自己都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電飯煲旁,默默地,給自己添了第二碗飯。
陸止安猛地抬起頭,看著她的動作,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瞬間重新亮起光彩,比畫廊里最耀眼的射燈還要亮。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露出一個干凈又帶著點傻氣的笑容,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圍裙,但那微微發(fā)顫的指尖和紅透的耳廓出賣了他的激動。
沈清瀾面不改色地坐回位置,繼續(xù)吃她的第二碗飯。
心里卻劃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愉悅。
這頓飯,是她回國以來,吃得最舒服、最像“人飯”的一頓。
胃部被妥帖撫慰的滿足感,是做成一筆上億生意也無法替代的。
飯后,沈清瀾破天荒地沒有立刻鉆回書房。
她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處理著平板上的郵件。
眼角余光,能看到廚房里,陸止安系著那條與他清俊氣質(zhì)格格不入的圍裙,正在水池邊安靜地洗碗。
水流聲嘩嘩。
他背影挺拔,肩寬腰窄,洗碗的動作并不熟練,甚至有點笨拙,但很認(rèn)真。
暖色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空氣中還殘留著飯菜的余香。
一種陌生的、類似于“家”的安寧氣息,在這間向來只有冰冷與效率的頂層公寓里,悄然彌漫開來。
沈清瀾看著郵件屏幕上的字,目光卻有些無法聚焦。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他做飯時專注的側(cè)臉,他看到她添飯時瞬間亮起的眼眸,還有此刻他系著圍裙的、莫名讓人覺得……可靠的背影。
心里某個堅硬冰冷的角落,似乎被這溫暖的煙火氣,輕輕撬開了一絲縫隙。
一種莫名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精準(zhǔn)定義的悸動,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她迅速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平板屏幕上。
指尖卻無意識地,在冰冷的屏幕邊緣,輕輕摩挲了一下。
仿佛那里,還殘留著一點……不該存在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