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謝云渡背著書袋,走在熱鬧的長街上。
興高采烈的把玩著手里彈弓,那是款檀木制造的彈弓,是西街手藝最好的木匠做的,手柄摸起來溫潤舒適,他饞了好久,想找到這樣的很不容易,拿到手里后,他發(fā)誓一定要好好珍藏。
“幸好下學(xué)的時候偷偷從阿才他們眼皮底下溜走,這才能買到。”
“哥哥看到了一定會喜歡吧?”
“有了這個彈弓,再配上哥哥送給我的彈珠,打鳥一定能一擊必中!”
小少年笑起來臉粉撲撲的,隨手將彈弓揣進(jìn)裝了書和彈珠的書袋里。
轉(zhuǎn)彎一溜煙跑進(jìn)了他熟悉的南巷里,又輕車熟路的找到景寧侯府的后門。
他蹲在一個小角落里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扒開石頭,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狗洞。
這個地方是他隨意經(jīng)過后花園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自從有了這個洞,他經(jīng)常逃出來玩。
因?yàn)樗⌒闹?jǐn)慎,幾乎沒被阿爹阿娘抓過包。
他不費(fèi)吹灰之力鉆了進(jìn)去,轉(zhuǎn)身又再次把洞堵上。
走在無人的后花園里。
一路上沒遇見過一個人,看不到阿才他們焦急找他的影子,也聽不到狗跳靈敏尋到他時,預(yù)期發(fā)出的犬吠聲。
靜,實(shí)在是太靜了。
他第一次覺得整個景寧侯府在這片寂靜的漆黑里大得有些嚇人。
他一邊走,一邊試探性的得喊了喊阿才和狗跳。
穿過林園,荷花池,水榭。
謝云渡瞪大眼睛,瞳孔驟然縮小。
一直找不到的阿才不知何時喉脖子滲血的倒在了長廊里,其他下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侯府的各個角落,看到狗跳時,發(fā)現(xiàn)它的尸體早已經(jīng)僵硬。
年幼的少年第一次見到這樣震撼的死亡場面,驚心之下胃內(nèi)一陣翻涌。
恰在此時,他總感覺背后有人盯著他看,手不由自主的摸向書袋里的彈弓,可快速回頭時,身后的高房屋頂上卻空無一人。
某種鉆入骨髓的寒冷瞬間入侵他的背后,他打了個寒戰(zhàn)。
心里似乎醞釀著某種不安,等待著隨時爆發(fā),他害怕了,抱緊書袋就往爹娘的所住的院子奔去。
嘴里一直喊著“爹娘,大事不好了!”
謝云渡推開那扇虛掩的門時,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月光微亮,屋內(nèi)景象被照得影影綽綽。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靜立在屋中央的那道黑色身影。
一襲黑色夜行衣幾乎與暗夜融為一體,臉上戴著那張熟悉的狐貍面具,朱砂勾勒的狐貍眼睛在昏暗中泛著詭異的光。
“哥哥……?”少年稚嫩的聲音帶著遲疑。
聽到聲響,那道身影緩緩轉(zhuǎn)過身。
動作滯澀得不像活人,然后他抬手,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是謝云渡再熟悉不過的容顏。
十七歲的謝景玄有著與他七分相似的輪廓,眉宇間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可當(dāng)謝云渡的視線越過哥哥的肩頭時,他的呼吸彷佛在那一瞬被奪走了。
懸梁的母親垂著雙腿輕輕晃動,就這么吊在謝景玄的背后,父親則是倒在他的腳邊,半個身子浸濕在血泊里。
“哥哥,發(fā)生什么事了?外面也……”謝云渡的聲音在發(fā)抖,雙腿幾乎站立不住。
他茫然地看著哥哥,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無措。
少年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急切地想要確認(rèn)兄長的安危。
即便目睹如此慘狀,他的第一反應(yīng)仍是擔(dān)心。
擔(dān)心哥哥也遭遇不測,擔(dān)心這世上最后的親人離他而去。
謝景玄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看到謝景玄緩緩走來
謝云渡本能地想要迎上去,像以往無數(shù)次那樣撲進(jìn)兄長懷里尋求庇護(hù)。
可就在他抬腳的瞬間,視線驟然凝固
哥哥手中慣用的黑色古刀正在滴血。
謝云渡瞳孔驟縮,駭然失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稚嫩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哥哥……?到底是誰做的?是誰做的?為什么……”
“咻——”
突然道破空之聲猝然截斷了他未盡的話語。
一道寒芒擦過他的手臂,撕裂了母親今早才為他換上的新衣。
飛鏢深深釘入身后的門扉,尾羽仍在劇烈震顫。
“哥哥?”
少年僵在原地,直到胳膊傳來刺痛。
他條件反射地捂住傷口,溫?zé)岬难簭闹缚p間滲出。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謝景玄,聲音輕得幾乎發(fā)顫:
“你要做什么,哥哥?”
“我愚蠢的弟弟,”謝景玄緩緩道:“如今還搞不清形勢,真是枉為景寧侯府的二公子。”
“祖上三代,皆是文韜武略,可惜你啊……是個沒有天賦的廢柴?!?/p>
“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
謝云渡捂著漸漸發(fā)痛的傷口,心跳加速得極快,那種身心燒灼的感覺從傷口處一直蔓延,幾乎要燒穿了他的心一般的痛,他突然支撐不住的跪下,單手撐著地板,卻摸到了父親流來的血。
頓時一陣胃內(nèi)翻涌,埋頭吐了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哥哥要……”
謝景玄站著,靜靜的看著自己口中廢柴愚蠢的弟弟,平靜的說開口:“為了試刀?!?/p>
“試刀?”謝云渡視線落在那正在滴血的黑色長刀,“就為了這個?”
“就為了這個,而殺了大家嗎?”
謝景玄平靜的閉上眼睛,似是輕嘆:“因?yàn)檫@個,很重要?!?/p>
“這算什么?”謝云渡緩緩爬起來,心中的不解和憤怒一觸而發(fā),他握緊拳頭,面目猙獰的朝謝景玄奔去,發(fā)出憤怒的吼聲,“啊——??!開什么玩笑?。?!”
可稚嫩的拳頭還沒靠近謝景玄,腹部被謝景玄一拳打中,嘴里猛地吐出酸水。
謝云渡年幼的身體就這樣掛在了謝景玄的拳頭上,如同一層破敗的棉絮被丟在了地上。
他看到瀕死的父親,看到懸掛房梁的母親。
眼淚瞬間涌出來,可還沒來得及哭,便看到謝景玄走過來的腳,一瞬間淚水混著驚恐,促使他的求生欲。
“可怕,好可怕……”
“別過來,別過來!”
少年猛地爬起來,又跌倒,又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朝外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