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別過來……”
睡在床上的謝云渡忽然發出驚慌的低喃。
正跪坐在床榻邊,專心致志研磨墨汁的沈清辭動作一頓。
她手中那支蘸飽墨汁的毛筆險些掉落,臉上惡作劇得逞般的狡黠笑容也瞬間凝固。
“別過來?”她困惑地歪頭,望向榻上緊閉雙眼的青年,“這是在說夢話?”
她原本計劃好,趁謝云渡熟睡時,在他那張總是冷若冰霜的俊臉上畫只大烏龜,待明日清晨看他如何頂著這般尊容面對滿府下人。
光是想象他屆時鐵青的臉色,她就忍不住竊喜。
誰知墨汁剛研好,這筆還沒來得及落下,他竟先發出了這般示弱般的囈語。
沈清辭輕輕放下毛筆,湊近幾分,借著朦朧的燭光端詳他的睡顏。
此刻的謝云渡眉頭緊鎖,額間沁出細密汗珠,與平日里那個運籌帷幄,冷峻自持的景寧侯判若兩人。
發生什么事了?
沈清辭正暗自思忖,卻見謝云渡的神情又漸漸平靜下來。
她不由撇了撇嘴,原來是虛驚一場啊。
定是他平日里作惡多端,手上沾了太多鮮血,這才會夜夜被噩夢纏身。
她面露鄙夷,可目光一旦落在謝云渡臉上便很難移開。
這睫毛極好,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還有那不笑時顯得冷情的薄唇,弧度勾勒得恰到好處,尤其是此刻此刻在睡夢中神色顯得柔和了,虛弱中還透著嬌感。
盯著出神,沈清辭腦海里莫名冒出一個念頭。
親起來會是什么感覺?但是她才不要親呢,她要用這個,讓他更好看!
沈清辭捏著毛筆,讓沾了墨汁的筆尖緩緩靠近過去。
可就在這時,謝云渡再度低呼出聲:“不要……哥哥……”
“哥哥?”
沈清辭手中的毛筆頓在半空,墨汁險些滴落。
她神色不由得緩緩凝重起來。
難道謝云渡是夢見他的兄長謝景玄手刃雙親,覆滅侯府的可怖場景?
沈清辭想起自己書中的內容,那是謝云渡被迫長大的一個夜晚。
天真被剜去,溫暖被凍結,他被迫在一夜之間長大,從此背負血海深仇,踏上追尋兄長的漫漫長路。
從一個光明磊落的少年郎,終究成了在陰影中蟄伏的權臣。
睡夢中的謝云渡,忽然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
“哥哥……為什么……”
突然抓住了沈清辭手腕,毛筆突然掉在了地上。
沈清辭疼得輕吸一口冷氣,感覺腕骨幾乎要被捏碎。
可謝云渡似乎仍深陷夢魘,非但沒有松手,力道反而更重了幾分。
他額上沁出更多冷汗,眉頭緊鎖,喉間溢出壓抑的喘息,整個人似乎在夢中苦苦掙扎。
她看著他痛苦的神情,最初的惱怒漸漸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
尤其是當她無意一瞥,竟然看見了謝云渡眼角滑過了一絲晶瑩,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尤其破碎,迷離。
是眼淚。
謝云渡,就這樣哭了。
沈清辭眉頭微蹙,許久,她幾乎忘記了手腕上的疼痛。
咽了咽口水,緩緩道:“別怕……我不殺你。”
謝云渡似乎不再掙扎,掌心里緊緊的握著沈清辭的手,幾乎要將她的手骨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肉里才肯松開眉頭。
青年變得平靜起來,漸漸的,喘息聲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均勻的呼吸聲。
……
兩個時辰過去,沈清辭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
腰背酸麻得直不起來,小腿肚一陣陣地抽著疼。
她表情麻木地瞪著床上安睡的青年,那人呼吸平穩,眉目舒展,與她的狼狽形成了鮮明對比。
早知如此,剛才何必心軟伸手?
她懊悔得腸子都青了。
此刻她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上半身有氣無力地趴在床沿,像個被抽掉靈魂的木偶人。
這個姿勢讓她渾身都不自在。
后半夜涼意漸起,寒氣順著衣領往里鉆。
她不舒服地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只覺得從里到外都透著難受。
隔日天光大亮,謝云渡從沉睡中緩緩睜眼。
他第一次覺得這一夜睡得如此安穩,連夢中?,F的血色都未曾侵擾。
被褥雖已換了新的,可整個屋內,甚至連帷幔之間,都若有若無地縈繞著一縷熟悉的淡香。
這是沈清辭身上特有的花香。
他微微蹙眉,正要起身,卻察覺到身側的重量。
側目望去,看見沈清辭蜷在床沿,枕著自己的手臂睡著了。
她身子半跪半坐地倚在那兒,長發有些凌亂地鋪散在錦被上,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維持這個姿勢守了整夜。
謝云渡動作頓住。
晨曦透過窗欞,落在她輕蹙的眉間。
那張平日里總帶著狡黠或怒氣的小臉,此刻在睡夢中顯得格外安靜,甚至有些脆弱。
他眸光微動,落在她微微敞開的衣領處,那截白皙的脖頸上,脖子上的傷似乎好了許多?
謝云渡沉默片刻。
指尖剛觸及她的肩上時,沈清辭卻猛地一顫,驟然驚醒。
四目相對,她眼底還帶著初醒的迷茫,卻在看清他時瞬間染上警惕,像只被驚擾的貓。
“你……你醒了?”她慌忙直起身,卻因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而踉蹌了一下。
謝云渡收回手,神情已恢復一貫的淡漠。
“你要抓著我的手到何時才放?”
沈清辭揉著發麻的手臂,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抓著你的手?”
“你倒是好好瞧瞧,是誰抓著誰???”
少女舉起那只仍舊被束縛的手。
謝云渡的視線落在兩人交纏的手上。
他修長的手指正緊緊扣著那只比自己小上許多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地看見,那截白膩腕子上已被他攥出一圈深紅的指痕,在雪膚上觸目驚心。
謝云渡這才驚覺自己的竟沒松開她,等反應過來時,他像是被燙到般,猛地甩開了手。
沈清辭猝不及防倒在地上柔軟的被褥上。
她揉著發紅的手腕,嘴里可憐兮兮的說著,“我可是因為你受了一晚上的罪,你連句謝謝都不說,還這樣甩人家?!?/p>
謝云渡微微一怔,夢中那些零碎的片段他還記得,原來……那夢中掙扎時抓住的救命稻草竟是真的,他竟一度以為是自己闖過了多年來的心魔。
他垂眸看向地上的人兒,半晌,才低聲道:
“多事?!?/p>
沈清辭其實是順勢倒在上的。
終于可以躺著了~
烏黑的長發遮住她的神情,眼神里什按捺不住的舒爽。
可沒舒服多久,頭頂上傳來謝云渡那如惡鬼般熟悉的聲音和語氣。
“沈清辭,你給我說說,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