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復燃,火光跳動,搖晃的光影在眾人臉上明滅不定。
風波惡坐在火堆旁,沉默的填著火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包不同抱臂靠在樹干上,嘴角下撇,顯然還是很不爽。
與他們二人的沉默或憤懣不同,篝火旁的另一側,慕容復與陸青衣卻是相談甚歡。
“陸兄,方才若非那未散的煙火氣,在下幾乎未能察覺陸兄就在左近,這隱匿氣息的功夫,實在令人驚嘆,慕容佩服。”
陸青衣吃著東西呢,聲音有些含糊道:“慕容兄過譽了,實在是慕容兄一行人數不少,氣機相連自然顯眼。而我孤身一人,心無掛礙,收斂起來自然容易些。若是慕容兄獨行,想必我也難以察覺。”
“陸兄真是過謙了,只是也不知師從何派,能教導出陸兄這等人杰。”
“我師傅久居中原之外,不理江湖之事,慕容兄怕是聽沒聽過。”
“此言差矣,此等前輩高人,定是江湖名宿…”
這次‘偶遇’,慕容復對陸青衣底細更為好奇,互打機鋒時總是帶著點旁敲側擊。
陸青衣對此不好如實交代,但又有求于人,便構建了一個不理江湖事的隱士門派,其實他也不算說謊,只是沒說全而已。
慕容復對陸青衣的感官極佳,并不在乎他有所隱瞞,兩人依舊相談甚歡,就差燒黃紙斬雞頭稱兄道弟了。
兩人談話時,王語嫣就坐在一側安靜的聽著。
說起來,作為大家閨秀,她自然不會如其他人般隨意坐在裸露的地面或枯葉上。
雖然武俠小說里美人都是時刻風光靚麗,一出場好像加了特效。
但其實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更別說王語嫣還是個弱質女流加黃花大閨女。
她其實有個自己的走江湖小包裹,便如現在,她身下便鋪著一方素凈的棉布帕子,雖不華貴,卻將她與塵泥隔開。
不僅如此,作為畫風都不一樣的‘神仙姐姐’,王語嫣任何時刻都保持著江南閨秀特有的柔美儀態,連坐姿都是微微側著身子,雙腿并攏斜放,月白裙裾如花瓣般散落在絹帕邊緣,很是唯美。
橘黃色的火光映照下,王語嫣就這樣垂首小口品嘗兔肉,每次只撕下細細一絲兔肉,貝齒輕咬時腮邊會泛起淺淺梨渦,咀嚼時眼瞼微垂,眸光流轉間自帶一段天然風致。
每當幾縷青絲從耳畔垂落,她還會用纖指輕攏回去,姿態極為優雅,明艷動人。
可惜在場諸位成分復雜,不是不喜女色的野蠻武夫,就是事業心爆棚的復國魔怔人,再不濟還有自詡飽讀春秋的正人君子,反正沒人欣賞她的優雅姿態。
王語嫣對此樂的清閑,只是安靜的美麗著,畢竟某個大理氏段姓男子糾纏真的讓她煩不勝煩。
不過沒人看她,不代表她不能看別人。
王語嫣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悄悄流轉。
表哥慕容復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光華溫潤,一舉一動皆合乎禮儀尺度,是她自幼便熟悉,并視為理所當然的完美男人。
而這位奇怪的陸公子…很是特別。
是的,王語嫣覺得很是…特別?
她出身武學世家,雖不諳武功,于武林江湖確實門清,陸青衣雖自出現未曾出手,但不管是昨日和包不同對上的兩招,還是方才從樹上飄落的身法,皆不是一般的功夫。
可此人年紀分明不高,也就二十出頭,比自己表哥還小上許多,這等修為,實在駭人聽聞。
不僅如此,昨日他與表哥交談時,言辭得體,引經據典信手拈來,連表哥都時而露出深思贊許之色,顯然學識修養極佳,絕非尋常武夫。
這般天驕人物,本該是眼高于頂、矜持自傲才對,就如她表哥慕容復,雖然待人接物溫文有禮,但骨子里的驕傲,她是能感受到的。
可這位陸公子卻全然不同,昨日在客棧,他毫不避諱地照顧那三個半大孩子,動作自然熟練,沒有半分不耐。
包三哥那般的無禮冒犯,言辭尖銳,他竟也渾不在意,仿佛聽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風言風語,那份從容并非偽裝,而是發自內心的不縈于懷。
這便顯得極不尋常了。
一個身負絕藝、見識超群的年輕高手,何以能如此…平和?甚至可說是隨性?仿佛全無半分年輕人常見的爭強好勝之心。
這種超然物外的氣質,與她所認知的“江湖才俊”截然不同。
王語嫣輕輕咽下口中細嫩的兔肉,望著陸青衣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深邃平和的眸子,心里越發好奇。
此人到底是敵是友?表哥好像很欣賞他,也不知是福是…
“王姑娘,你看什么呢?”
王語嫣心頭一跳,抬眼見陸青衣正望著自己,周遭目光似乎也若有若無地掃了過來。
她頓覺雙頰微熱,忙垂下眼睫,聲音細若蚊吟:“陸公子誤會了,只是...隨便看看。”
此人好不知禮!她不過多看了兩眼,何至于當面點破?
既是行走江湖,還怕人看不成?!
慕容復目光在表妹面上掠過,見她耳根微紅,便適時開口解圍,“陸兄莫要見怪。我這表妹自幼長在深閨,少見外客,許是少見陸兄這般風采卓然的少年英杰,難免心生好奇,多看了幾眼。”
你看看,人家慕容公子多會說話!
陸青衣從善如流,笑道:“慕容兄太客氣了,說起來,還要多謝王姑娘方才慨贈的細鹽,否則這野味怕是真要失色幾分。”
慕容復颯然一笑,擺手道:“陸兄有所不知了,我這表妹雖出身武學世家,卻未曾修習武功。自小也是金枝玉葉般嬌養,衣食住行無不精細,隨身帶著這些也是常情。”
“原來如此。”
陸青衣點點頭,又道:“不過慕容兄行走江湖,何必帶著王姑娘?江湖險惡,風餐露宿怕是多有不便吶。”
他還真有點好奇這個問題,因為方才初見王語嫣,她好像真沒吃飯似的,盯著兔兔看,總不能因為熟透了的兔兔還很可愛吧?
慕容復聞言,長嘆道:“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吶…”
他本心也不想王語嫣跟著,一個女兒家,總是拋頭露面算什么?而且確實多有不便。
但最直接的原因還是聰辯先生蘇星河廣發請帖,邀請天下才俊前往聾啞谷破解“珍瓏棋局”。
慕容復作為江湖上名聲顯赫的青年才俊,自然在受邀之列。
慕容復本來都沒想帶王語嫣,純粹是她自己自告奮勇非要跟著,聯想到路上可能有需要她武學見識的地方,他才勉強同意。
只不過這一趟已經給慕容復點了個醒,行走江湖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真是處處都是麻煩。
不過需要避諱,光是一個最簡單的吃食問題就是不小的麻煩。
他們幾個武夫吃什么都行,遇見要緊的事,便是餓上幾天都沒事,但王語嫣可不行。
不僅一日三餐得吃,還不能吃的太差,否則哪怕王語嫣自己沒意見,她的腸胃也受不了,立刻就是一副要香消玉殞的模樣。
慕容復一個標準的古代君子,脾氣已經算好的了,加上對自己表妹確實也有真感情,擔心她多想,王語嫣自己也不像話,漂亮成這樣托付給外人他又不放心。
否則早就另找人把王語嫣送回家了。
雖然沒有規定不能帶女人闖江湖,但沒有武功的女人帶著真的有許多不便,紅袖添香,攜美同游終究是讀書人的美好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