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前。
靳馳野幾乎沒動筷子。
他食欲全無,額頭是青的,臉卻是白的。
截然相反的是其余幾人。
“昕昕,我特意吩咐阿姨做的家常菜,如果你不喜歡,我們明天去外面吃,你喜歡吃哪個菜系?”
靳世淵笑瞇瞇跟穆遲問東問西,也幾乎沒動筷子。
白得半個女兒,他高興得緊。
哪還看得上幾盤菜?
“沒有特別喜歡的菜系,我都可以。”
在校間,她所追求的是能填飽肚子就行。
進入醫院工作后,幾乎沒機會享受生活。
她從未設想過自己的人生議題會包含“熱衷的菜系”這種問題。
“老公,你昨晚跟我說的話,敢再說一遍嗎?”馮允棠慢條斯理剝蝦,倒是比方才多了一分溫婉。
“有什么不敢的?”靳世淵毫不猶豫,“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女兒,昕昕自強自立,穆家又有虧于她,她替穆昭愿嫁過來正合我意,我當她是兒媳,也當她是女兒,以后一定會好好疼她,老天的安排堪稱完美,這是修言的福氣,也是靳家的福氣。”
挺著腰桿子說完,他看向靳修言。
靳修言正不疾不徐頷首,還不忘伸出大拇指。
桌子另一邊卻傳來一聲冷嗤。
“爸,你也說了,人家姓穆,你上趕著當爹不合適吧?又不是您的親生骨肉。”
“馳野,是不是你大哥懲罰得還不夠?”
“爸,我實話實說,我真的搞不懂你們一個個的為什么像著了魔似的為她撐腰,她配嗎?”
“靳馳野!”靳世淵驟然變色,“你大嫂為了穆家承受很多,但凡眼睛不瞎也知道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一個,就當我沒有提前跟你說明白,才讓你自以為是的胡言亂語,從現在起,你最好想清楚再說話。”
穆遲拿筷子的手微顫。
穆遲難以置信,“受委屈”三個字,竟被旁人如此護短式的宣之于口。
養母的苛待,親生父親的冷酷,親生母親的搖擺……都讓穆遲近乎本能的規避掉“我受了委屈”。
更遑論她自記事以來,受委屈早已成為常態。
以前有養父庇護,她心里的“委屈”還有一個能傾訴的地方。
可自從她的世界就只剩她自己之后……
穆遲深呼吸。
初次見面的長輩能清晰看到她難言的傷。
這滋味令她心如刀絞,鼻腔也陣陣泛酸。
原來愛和溫暖是會讓人生出痛的。
不知所措間,左手被靳修言輕輕握住,頃刻就感到了安心。
“爸,吃飯。”靳修言冷靜開口,像靳世淵對穆言的關心只是尋常問候。
握著穆遲的手卻沒松開,極其別扭地用左手拿筷子給穆遲夾菜。
只是菜即將落下時,又被放進他自己的碟子。
“言言,你怎么搞的?疼媳婦疼一半上高速了?”馮允棠竟直勾勾看完了全程。
靳修言眼底笑意瀲滟,不解釋,只拿起公筷示意。
靳馳野卻是皮癢,又忍不住多嘴:“夫妻二人還這么避嫌?大哥,你可別被騙婚,給錢給資源,最后只落下個分床睡的下場。”
他說完直接起身:“我知道你們都看不慣我,我走,我現在就走。”
走出兩步頓足,竟無人阻攔。
所有人默契的沉默。
只有張阿姨跟上,卻只是遞了外套:“小少爺,外面風大,小心著涼。”
“……”
沒了靳馳野,餐桌氛圍異常和諧。
馮允棠也終于松口,說出前幾日靳世淵不悅的原因。
“言言,你爸爸是被你徐叔叔氣到了。”
靳世淵的老朋友、京州著名的銀行家徐致恒家里又添了新丁,三年抱了兩個孫子,笑話靳世淵兩個兒子加一起快六十歲了,卻還沒一個兒媳。
“你和昕昕只領了證,我也不好逢人就顯擺自己有了兒媳。”
馮允棠視線溫柔落在穆遲身上,格外誠摯地解釋:“昕昕,媽媽總覺得沒為你們倆操辦婚禮就在外面大肆張揚是對你的不尊重,媽媽不是不認你,你能理解嗎?”
“當然。”穆遲不僅理解,而且感激。
來之前所有的忐忑都煙消云散。
雖然靳馳野果真和想象中一樣固執冷漠又蠢鈍。
但那又如何呢?
她已經擁有了最好的公婆。
小叔子?
無所謂的。
晚餐后,馮允棠本想留他們過夜,被靳世淵提醒:“問下昕昕的意思。”
“爸,媽。”靳修言一手攬著穆遲單薄的肩膀,替她作答,“我和昕昕還是回小家吧。”
順勢看向懷中之人,目色充滿繾綣:“明天我和昕昕還有約會。”
穆遲心跳忽地加快了些,也重了些。
胸腔似有急促的鼓槌毫無規律地敲著。
只能佯作冷靜點頭。
“好。”馮允棠掩飾不住的開心,“回小家好,言言,你和昕昕多努力。”
她眨眨眼舉拳鼓勁。
靳修言溫潤的笑意尷尬般消失。
他欺身壓低了嗓音勸:“媽,少說兩句,別嚇到我媳婦。”
手臂傳來一陣鈍痛。
母親關懷似的“暴力”總是如此出其不意。
靳修言把自己的車子留在了靳家老宅,坐上了那輛嶄新座駕的駕駛位驅車回家。
“我媽媽——”他看了眼剛剛被關愛的小臂,紅痕仍在,“手勁不小。”
穆遲被逗笑:“你真的是在愛里長大的。”
靳修言卻笑不出來了。
本想逗她開心的。
卻是弄巧成拙。
眉頭緊緊擰著,他提升了車速,轉過狹窄的小道,終于在大路邊停靠。
“怎么了?”穆遲不解。
轉頭看他,發現他正張開雙臂:“我可以抱抱你嗎?”
“可以是可以,但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最后幾個字有些模糊地咽下。
穆言整個人都被塞進靳修言溫熱的懷中。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愛人的胸膛可以如此遼闊深遠。
像一個隱秘的避風港,只有她得以幸運窺探。
“抱好了嗎?”靠在他懷中,她能清晰聞到緊貼他如擂鼓的心跳。
“再多幾秒。”靳修言不舍松手。
穆遲只能由著他,只是疑惑道:“好端端開著車,為什么忽然要擁抱?你是不是有隱疾?”
靳修言終于松了手。
鄭重看她,疑惑地盯著她那顆聰睿又小小的腦袋瓜看了又看。
“隱疾?穆醫生,說來聽聽?”
“真的有?”穆遲瞪大了眼,心底盤旋是否“肌膚饑渴癥”之類的疑難雜癥。
靳修言無奈失笑,又驟然斂容:“沒有。”
他,身體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