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張婉蓮說完,才平靜開口:“媽,穆昭愿用我的身份,在穆家過了二十六年我本該過的大小姐生活,如今我又替她嫁了她不想嫁的人。”
“這些您和我都心知肚明,我爸意外離世的這筆債,我已經背負多年,從今以后,咱們兩清。”穆遲深吸口氣,“還有,穆家是我的家,我回得名正言順,至于穆昭愿會不會難過,她是您親生女兒,您自己多寬慰就是,但以后我的路,就不勞您過問了。”
說完,她不等張婉蓮反應,掛了電話。
轉頭,正對上靳修言復雜的眼神。
“怎么這樣看著我?”
靳修言眉頭微蹙,直言:“……我父母認為,培養出優秀的孩子,離不開優渥的物質或富足的愛,我就是這套言論最好的論證,我本以為你也是。”
他查過穆遲的背景,知道她是憑著全額獎學金,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頂尖醫大,并一路保研上來的,一路艱辛,可想而知。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清晰:“現在才知道都不是,穆遲,單憑自己走到現在,你很了不起。”
空氣陷入沉默。
穆遲看他一眼,笑了:“謝謝夸獎,你也很了不起。”
說完,她不再等他,率先朝屋里走去。
靳修言被她這句客套又疏離的反夸弄得一怔:“……”
他緊鎖眉頭,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困惑,望向身后的孟助理:“我說錯話了?”
他能感覺到,穆遲并不喜歡他這番夸獎。
穆遲的確不喜歡。
他那口氣像上司點評工作報告,把她二十多年拼命掙扎出的成績,當成了一個可供點評的既定事實:冷靜、客觀,且毫無溫度。
更讓她膈應的是靳修言開場那句自述,輕描淡寫的陳述,活脫脫是生在終點線的人,對赤手空拳跑完全程的她,有一種渾然天成的俯視。
如果眼前這人不是靳修言,她高低得在心里罵一聲“裝貨”。
孟助理干笑,欲哭無淚地擠出幾個字:“……靳總,您安慰得很好,但下次別安慰了。”
不止太太,他也受不了。
靳修言被這句評價說得狠狠一怔,他下頜線緊繃,最終收了言論,只邁開大長腿,沉默地跟了上去。
穆家很熱鬧。
穆遲夫婦倆進去的時候,穆父穆母、穆昭愿和穆家二少穆景澄都在。
穆家說,穆昭愿沒結婚以前都會住在穆家,難免碰面,所以讓她和穆昭愿彼此當成親姐妹相處就好。
穆昭愿和穆景澄不知道說了什么,姐弟倆笑著鬧作一團。
看到穆遲,屋內的笑聲一滯,穆景澄最先反應過來,開口:“昕昕姐,姐夫,你們回來了?”
昕昕,是穆家給穆遲取的小名。
穆母說“昕”字象征黎明和新的開始,但要迎接新的人生,前提是先放下過去。
穆遲平淡地點頭:“嗯。”
穆母唐云姝喂穆昭愿吃蘋果的手尷尬放下,和穆父穆明謙對視一眼,面對穆遲有些不知所措,卻盡力想表現出一碗水端平的模樣,微笑道:“……別見外,快坐吧,茶還是果汁,我讓阿姨去準備?”
“不用,謝謝。”
穆遲和靳修言前后落座。
剛落座,穆昭愿立刻笑嘻嘻地湊上來,挽著穆遲的手臂,狀似親切:“昕昕姐,你知道嗎?剛才橙子竟然說想要給你和言大哥當伴郎,他那么矮,到時候賓客還以為咱們雇傭童工呢!”
穆景澄一聽,立刻兇巴巴地揮舞起拳頭嚇唬,卻不舍得真打到穆昭愿。
穆昭愿更得意了,一雙眼睛笑瞇瞇的,極其自然地越過穆遲去扯靳修言的袖子,聲音很甜:“言大哥,你放心,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你娶的又是我姐姐,我肯定給你找最帥的伴郎團,嗯……季峰地產的裴大少怎么樣?跟你熟,跟我也熟,肯定沒問題。”
“……要不,我來幫你們籌備婚禮吧?姐姐剛回來,對上流圈子和奢侈品牌都不熟,我絕不會讓人看輕了姐姐!”
穆遲與穆昭愿坐在一起,對比便尤為鮮明。
穆遲是濃顏,美得富有攻擊性,不笑時自帶冷傲,氣質斐然之余寫滿了生人勿近;而穆昭愿則是精心嬌養出的清流小白花,明媚精致,二人姿容不分伯仲。
有趣的是,穆遲的五官和輪廓雖與生母唐云姝極為相似,周身的氣質卻截然不同,反倒是自小長在身邊的穆昭愿,一言一行浸染了唐云姝的韻致,顯得更像親生。
她說完,穆明謙臉上流露出和煦和滿意,笑道:“小愿一向乖巧懂事,不愧是我帶大的孩子。”
此話一出,屋內安靜了幾秒,穆明謙似乎也意識到失言,干咳一聲,歉疚地望向穆遲。
穆遲心里卻沒有波瀾,畢竟她早已不是需要父母夸獎的孩子了。
“穆小姐。”
靳修言手腕一撤,不動聲色地和穆昭愿拉開距離,望向她的目光淡漠且疏離,語氣生硬:“我已婚,請你自重,別把不懂規矩當天真懵懂。”
隨即他轉向穆遲,態度明確:“婚禮的事,由我太太全權負責,她如果需要幫忙,會直接告訴我,不勞外人費心。”
他雖不清楚如何當一個好丈夫,但他既然選擇了婚姻,那么明確權責、恪守邊界,就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室內一時死寂下來。
誰也沒想到靳修言會說出這樣不留情面的話,穆遲也沒想到。
穆遲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突然覺得,有人撐腰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我不是那個意思……”穆昭愿的眼圈霎時紅了,捏著衣角不知所措,雙頰灼燒般的燙,“我只是想對姐姐好而已……難道這也有錯嗎,姐姐是能理解我的,對不對?”
“抱歉,不能。”
穆遲回神,平靜地回望她:“我這人比較直接,不明白為什么你一面提前聯系你生母,讓她用養育之恩要求我別回來搶你的位置,一面又能若無其事地擺出這副為我著想的姿態。”
穆遲話音落下,靳修言便幾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夫妻二人說話的風格雖不盡相同,那份直白卻如出一轍。
穆昭愿被這接二連三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眼中水汽更盛,慌亂道:“我沒有!”
一旁的穆景澄探過頭,小聲求證:“姐,是你告訴張阿姨……昕昕姐和姐夫今天要回來的嗎?”
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穆昭愿用力咬住下唇,像是受了極大驚嚇,怯生生地點了點頭:“我只是想著,張阿姨養育姐姐長大,肯定很想念姐姐,我是看姐姐不怎么和她聯系,才好心告訴她姐姐回家的消息,想讓她也為姐姐高興而已。”
穆昭愿哽咽著,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都是我不好,爸爸,媽媽,你們別留我了,我還是走吧……”
她的眼神似有若無地飄向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