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那雙原本靈動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深深的悲傷、迷茫和......一絲麻木的依賴。
它不知道無限為什么又出現了,也不知道未來該怎么辦。它只覺得好累,好難過。
無限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動作有些生疏,卻還算輕柔地,抹去了小黑臉上的淚痕。然后,他將小黑輕輕地抱了起來。
“走吧,”無限的聲音依舊平淡,卻似乎比往常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和?“該回去了。”
小黑沒有掙扎,也沒有像以前那樣齜牙咧嘴。它只是溫順地趴在無限的臂彎里,將小腦袋埋進他冰冷的衣襟中,身體微微顫抖著,發出細微的、壓抑的嗚咽聲。
此刻,這個曾經它無比恐懼和排斥的、抓走了風息大哥的“壞人”的懷抱,竟然成了它唯一可以暫時棲息、舔舐傷口的港灣。
無限抱著小黑,轉身,向著安全屋的方向走去。夜色漸濃,將這一人一貓的身影拉長。
......
離開龍游那片是非之地,無限帶著情緒低落的小黑,一路御風而行,速度極快。
山川河流在腳下飛速倒退,小黑只是將腦袋埋在無限的臂彎里,沉默不語,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數日后,一片靈氣氤氳、與世隔絕的山谷出現在眼前。谷口設有強大的隱匿結界,尋常生靈根本無法察覺。
無限取出一枚古樸令牌,對著虛空一晃,結界如水波般蕩漾開一個入口。他抱著小黑,一步踏入。
眼前豁然開朗。
蒼南會館總館,便坐落在這片山谷之中。古樸的石木建筑依山而建,錯落有致,與自然融為一體。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木清香和沉淀了無數歲月的靈韻之氣,讓人心神寧靜。偶爾能看到一些形態各異的妖精或是在溪邊嬉戲,或是在樹下打坐修行,一派祥和景象。
無限的出現,并未引起太大騷動,但不少妖精都投來了敬畏和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對他懷中那只氣息微弱、卻明顯被特殊對待的小黑貓。
無限徑直走向山谷深處一座最為宏偉、由整塊青玉雕琢而成的大殿。殿門前,一位形象奇特的老者正悠閑地坐在一個石墩上,吧嗒吧嗒地抽著一個旱煙袋。
這老者身材矮小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布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深藍色的皮膚,以及一個可以呈九十度直角彎折的長鼻子。
他頭發稀疏雪白,下巴上留著一小撮山羊胡,臉上布滿皺紋,一雙小眼睛卻炯炯有神,透著一股閱盡世事的精明與狡黠。正是妖靈會館總館的長老之一,鳩老。
看到無限走來,鳩老那雙小眼睛頓時一亮,放下旱煙袋,站起身,臉上堆起熱情洋溢的笑容,用那帶著獨特鼻音的腔調招呼道:
“喲!稀客呀稀客!這不是無限大人嘛!什么風把您給吹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他的態度十分熱絡,顯然與無限頗為熟稔。
無限對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語氣依舊平淡:“鳩老,不必客氣。我片刻就走。”
“哎呀,無限大人還是這么忙啊。”鳩老搓著手,笑瞇瞇地說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無限懷中那只蔫頭耷腦的小黑貓身上,小眼睛里閃過一絲好奇的精光,“這位是......?”
“他叫小黑。”無限言簡意賅地介紹,同時將小黑輕輕放在了地上,“我此行,是把他交給你們會館。”
小黑一落地,立刻警惕地縮了縮身子,琥珀色的大眼睛不安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和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古怪的藍皮膚老頭。它下意識地往無限腿后躲了躲。
“哦?交給我們會館?”
鳩老摸了摸自己那能彎折的鼻子,饒有興致地蹲下身,與小黑平視,臉上露出一個自認為和藹可親的笑容(在小黑看來可能有點嚇貓),
“小家伙,別怕別怕,到了這兒就跟到家一樣!老夫鳩老,是這里的管事之一。”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中運起某種探查神通,雙眼之中隱隱有金光流轉,仔細地感知著小黑的氣息。
這一探查,鳩老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隨即變成了難以掩飾的驚訝,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這......這氣息......”鳩老猛地抬起頭,看向無限,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御靈系金!空間系波動!而且......如此精純!如此......與你契合!無限大人,這小家伙......天賦異稟啊!簡直是天生為你準備的苗子!”
他激動地站起身,圍著無限和小黑轉了兩圈,嘖嘖稱奇:“了不得!了不得!老夫活了這么多年,還沒見過屬性如此契合的!無限大人,這等良才美質,你......你不收為弟子,親自教導,卻要送到我們會館來?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鳩老的話語中充滿了惋惜和不解。
在他看來,小黑的天賦與無限的路數簡直是天作之合,若能得無限親自指點,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送到會館,雖然也能得到培養,但終究比不上親傳弟子的待遇和機緣。
無限聞言,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腳邊依舊低著頭、對鳩老的話毫無反應的小黑,平靜地說道:“不了。他不喜歡人類。”
這句話,他說得云淡風輕,卻像一根刺,輕輕扎進了小黑的心底。
小黑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將腦袋埋得更低了。是啊,它不喜歡人類......它曾經那么信任風息大哥,結果......人類,妖精......它現在誰也不敢輕易相信了。
鳩老被無限這句直白的話噎了一下,他看了看無限那副“與我無關”的淡漠表情,又看了看小黑那副“生人勿近”的委屈模樣,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這小家伙,怕是剛經歷了什么變故,對人類心存芥蒂呢。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他再次蹲下身,對著小黑,用那獨特的鼻音,語重心長地說道:“哎呦,小家伙,話可不能這么說嘛!”
他指了指無限,對小黑說道:“你看看這位無限大人,他雖然是人類不假,但你可知,他可是我們妖靈會館最尊貴的客卿長老之一!數百年來,不知為我們妖族解決了多少麻煩,調解了多少紛爭!要說站在妖精這一邊,他可比某些妖精自己都靠得住呢!”
鳩老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小黑的反應,見它似乎微微動了一下耳朵,便繼續加把勁,用夸張的語氣說道:“而且啊,你是不知道!想拜無限大人為師的,那可真是從東海排到西山!人類的天才、妖族的俊杰,不知有多少人擠破了頭,想得到他一句指點而不可得!”
他湊近小黑,壓低聲音,仿佛在分享什么大秘密:“無限大人一身神通,通天徹地,尤其是那御金之術和空間之道,更是獨步天下!小家伙,你身負空間天賦,若能得他真傳,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吶!你可不能因為一點點偏見,就錯過了這天賜的機會啊!”
鳩老這番話,半是真言,半是忽悠,目的就是想讓小黑對無限的印象有所改觀,也為無限收徒鋪個臺階。他看得出,無限嘴上說著“不了”,但能把這么個天賦異稟的小家伙親自送來總館,說明心里還是在意的。
小黑聽著鳩老的話,內心更加混亂了。這個紫頭發的人類,真的像這個藍皮膚老爺爺說的那么好嗎?
他幫妖精?可是......他抓走了風息大哥......但他也確實從壞人手里救了自己兩次,還給自己好吃的......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它偷偷抬起頭,飛快地瞄了一眼無限。無限依舊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鳩老說的不是他一樣。但小黑敏銳地感覺到,無限似乎......并沒有反對鳩老的話?
無限看著鳩老在那里賣力地“推銷”自己,又看了看小黑那迷茫中帶著一絲好奇的眼神,心中有些無奈。
他知道鳩老是好意,但他向來不喜多言,更不善表達。
收徒之事,講究緣分,強求不得。更何況,小黑的心結,并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開。
“鳩老,”無限打斷了鳩老的滔滔不絕,語氣依舊平淡,“人已送到,如何安置,由會館決定。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說完,他對著鳩老微微頷首,又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黑,那眼神復雜難明,有審視,有一絲極淡的關切,但更多的,是一種將選擇權交還給對方的平靜。
然后,他不再猶豫,轉身,紫發飄動,身影幾個閃爍間,便已消失在蒼南會館層層疊疊的建筑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原地,只留下鳩老,和那只望著無限消失方向、眼神更加迷茫和無措的小黑貓。
鳩老看著無限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又看了看腳下這只明顯心事重重的小家伙,嘆了口氣:“唉,一個比一個別扭!罷了罷了,小家伙,既然無限大人把你托付給了會館,那以后,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走吧,老夫先帶你去登記一下,再給你找個舒服的窩。”
他伸出布滿皺紋的藍色大手,想要去牽小黑。
小黑猶豫了一下,看著鳩老那雖然古怪卻并無惡意的笑容,又看了看無限消失的方向,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搭在了鳩老的手指上。
......
無限的身影,在蒼南會館古樸的建筑群中幾個閃爍,便已抵達山谷入口。他沒有回頭,藍發在微風中揚起一道決絕的弧線,下一步,便要踏入結界,徹底離開這片對他而言既熟悉又疏離的妖族圣地。
他心中并非毫無波瀾。
將小黑留在會館,是目前看來最穩妥的安排。會館能提供庇護、系統的教導,以及同族的陪伴,這對一個剛剛經歷了巨大創傷、天賦異稟又心思單純的小妖來說,是最好的成長環境。
自己身為人族,且肩負著追捕風息殘余勢力、處理后續事宜的重任,身邊危機四伏,實在不是個適合帶孩子......帶徒弟的地方。
更何況,那小家伙,親口說過“不喜歡人類”。
既然如此,便不必強求。緣起緣滅,各有其路。無限一生獨來獨往,早已習慣。
然而,就在他左腳即將邁出結界光幕的那一剎那——
“師——父——!!!”
一聲帶著哭腔、用盡全身力氣的吶喊,如同撕裂布帛般,猛地從他身后傳來!
那聲音稚嫩、清脆,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不舍、以及孤注一擲的決然,瞬間穿透了會館的寧靜,也狠狠地撞進了無限的心湖!
無限的身形,驟然僵住!邁出的腳步,硬生生定格在半空!
他......叫我什么?
師父?
這個稱呼,對他而言,既陌生,又沉重。世間想拜他為師者如過江之鯽,他卻從未動過此念。
唯有龍虎山上那位超然物外的天師,是他唯一敬之如父的師尊。如今,這一聲“師父”,卻來自那只他親手捕獲、一路同行、心思復雜難明的小貓妖?
無限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罕見的錯愕。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
只見不遠處,蒼南會館主殿前的青石廣場上,鳩老正一臉愕然地站在原地。而在他身前,那只通體漆黑的小貓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七八歲、穿著黑色小褂、頭頂著一對毛茸茸貓耳、身后拖著一條細長尾巴的小男孩!
正是化形成功的小黑!
他站在哪里,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和用力吶喊而微微顫抖,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般不斷滾落,打濕了衣襟。
他仰著頭,死死地望著無限轉身的背影,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充滿了害怕被拋棄的恐懼、即將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慌,以及......一種沖破了一切猶豫和隔閡的、純粹到極致的依賴與渴望!
剛才無限轉身離去的那一瞬,小黑看著那抹決絕的藍色背影,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閃過了與無限相識以來的一幕幕:
初次見面時,那如同神魔降世、輕易擊敗風息大哥、將自己禁錮的可怕身影;
大海漂流時,那面對風暴依舊平靜、為自己擋風遮雨、卻又冷漠疏離的側臉;
暴風雨中,那將自己帶入神奇白色空間、認真告誡“不要輕易進入別人靈質空間”的嚴肅神情;
陌生城市里,那因為沒錢而略顯窘迫、卻想辦法“變”出錢來帶自己吃漢堡、糖葫蘆的笨拙模樣;
還有每次遇到危險時,那總是如同山岳般及時出現、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解決一切麻煩的可靠身影......
是的,這個藍頭發的人類,抓走了風息大哥,他很強大,很可怕。
可是......他也是唯一一個,在自己被全世界拋棄、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沒有傷害自己,反而一次次保護了自己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