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天師府。
云霧繚繞的峰頂,府邸靜默如亙古磐石。一間凈室內,張玄清盤膝坐于蒲團之上,雙目微闔,呼吸與周遭天地靈氣交融,似已入定,神游太虛。
香爐中一線青煙筆直而上,時間在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
“吱呀——”
凈室那沉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一道高大魁梧、周身隱隱散發著兇戾之氣的身影邁了進來,打破了室內的極致寧靜。
來者正是兇獸窮奇。
他走到張玄清身前數步遠處站定,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天師,元景死了。”
蒲團上,張玄清纖長的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眸子里,沒有驚訝,沒有悲喜,只有一片洞悉世事的平靜,仿佛只是聽到了一件早已預料、且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沉默了片刻,極輕地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隨即,他并未對元景帝之死發表任何評論,也未與窮奇多言,只是微微側首,向著凈室外的庭院方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喚道:
“清凝。”
話音未落,一道翠綠色的身影便如同早春最靈動的新葉,翩然出現在門口。
那是一個容顏清麗絕俗的女子,眉眼彎彎,帶著渾然天成的嬌俏與活力,一身翠綠衣裙更襯得她肌膚勝雪,生機勃勃。她便是清凝。
“師父,我在呢!”清凝笑吟吟地應著,聲音如清泉擊玉。
張玄清站起身,玄色道袍如流水般垂下,不見絲毫褶皺。
他看向清凝的目光,在那一貫的平靜深處,蘊著一抹唯有在她面前才會流露的、極其自然的溫柔。
“隨我去一趟燕京城。”他溫聲道。
“好呀!”清凝雀躍應下,幾步便來到張玄清身邊,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整個人親昵地靠在他身側,仰著臉笑問:“是去看熱鬧嗎?聽說燕京城晚上可漂亮啦!”
張玄清垂眸看著她毫不掩飾的依賴與歡喜,眼底那抹溫柔更甚。
他抬起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輕輕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動作熟稔而寵溺。
“嗯,帶你去看看。”他的語氣里帶著縱容。
清凝皺了下鼻子,卻笑得更甜了,緊緊挽住他的手臂:“那說好啦!走!”
沒有光華萬丈,沒有空間波動,兩人的身影就在窮奇的注視下,如同水墨畫被輕輕抹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凈室之中。
下一刻,燕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熙攘的人流中,多了一對氣質超凡的男女。
男子玄衣墨發,身姿挺拔,容顏俊極卻威儀自生,令人不敢直視;女子翠衣靈動,笑靨如花,依偎在男子身側,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新鮮與好奇。
他們的出現如此突兀,卻又奇異地融入了這人間煙火氣中,仿佛本該在此。
張玄清任由清凝挽著自己的胳膊,改為輕輕握住她微涼柔軟的手,牽著她,隨著人流緩緩前行。
他的目光掠過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聽著耳畔傳來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嬉笑聲、車馬轔轔聲........空氣中混雜著食物香氣、脂粉味、塵土氣息,這是最真實、最蓬勃的人間。
他的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這就是他曾經守護,也曾因其貪婪而震怒的人世。
它既有元景盛世帶來的繁華富庶,也有背后隱藏的血淚與代價。
它復雜、矛盾,充滿了**與活力,丑陋與美好并存。這就是紅塵。
清凝可沒他那么多思緒,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街上琳瑯滿目的商品和小吃吸引了。
“師父師父!你看那個!亮晶晶的!”她指著一個小攤上插滿糖人的草垛,眼睛發亮。
張玄清順著她所指看去,是各式各樣晶瑩剔透的糖人。
他唇角微揚,牽著她走過去。
“老丈,要一個。”他聲音溫和。
賣糖人的老叟抬頭,被眼前這對璧人的風采晃了一下神,忙不迭地取下一個造型最精巧的蝴蝶糖人:“公子,給您夫人,三文錢。”
“夫人”二字讓清凝臉頰微紅,卻笑得更甜,偷偷瞥了張玄清一眼。
張玄清面色如常,指尖微動,幾枚銅錢已落入老叟手中,分文不差。他接過糖人,遞給清凝。
清凝開心地接過,伸出小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甜得瞇起了眼睛:“好甜呀!師父你也嘗嘗!”
說著就把糖人往張玄清嘴邊送。
張玄清微微搖頭失笑,就著她的手,在那蝴蝶翅膀上輕輕抿了一下:“嗯,很甜。”
很快,清凝又被其他東西吸引了。
“師父!我想要這個!”她指著剛出籠、冒著熱氣、雪白軟糯的米糕。
“好。”
“這個我也要!”她看到旁邊攤子紅艷艷、裹著晶瑩糖殼的冰糖葫蘆。
“好。”
“還有這個蜜餞!那個果脯看起來也好吃!”
“好。”
無論她指向什么,張玄清都只有一個“好”字。
他從容地跟在她身后,為她付錢,接過她手里快要拿不下的零食,然后再自然不過地幫她拿著,讓她能空出手去拿新的。
他這般謫仙似的人物,手里卻拿著一堆姑娘家的零嘴,畫面有些違和,卻又異常和諧。
夜幕悄然降臨,華燈初上。
整條朱雀大街被無數燈籠照亮,宛如白晝,比白日更添幾分璀璨夢幻的魅力。
酒肆茶樓掛出炫目的招牌,勾欄瓦舍傳出絲竹管弦之聲,人流比白天更加摩肩接踵,笑語喧嘩直上夜空。
清凝一手舉著糖人,一手拿著糖葫蘆,吃得嘴角沾著糖漬,興奮地左顧右盼,翠色的衣裙在燈火映照下,流轉著生動鮮活的光彩。
張玄清靜靜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手里拿著她買的各種小食,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看著她因為一點甜食就心滿意足的笑臉,看著她對一切新奇事物充滿探索欲的明亮眼眸,看著她鮮活靈動的背影在這萬丈紅塵中歡快地穿梭。
他的嘴角,在不經意間,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清淺卻真實無比的弧度。
周遭的喧囂仿佛漸漸遠去,在他眼中,只剩下那一道翠色的、照亮這人間煙火的風景。
這種生活,好像也不錯........
無需吞吐天地靈氣,無需參悟宇宙玄奧,無需執掌陰陽平衡。
只是這樣,牽著她的手,走在熙攘的街頭,看著她簡單的歡喜,聽著她軟語嬌聲地喊著“師父”,為她買下所有她想要的、微不足道的小東西。
這平凡而瑣碎的溫暖,這鮮活而真實的煙火氣,竟讓他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這就是,人間煙火。
而他的煙火,名喚清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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