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將整個靠山屯都籠罩在內。
喧囂和震動漸漸平息,村民們帶著滿心的羨慕嫉妒和敬畏,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王嬸和王鐵柱他們拿了肉,更是千恩萬謝,臨走時還拍著胸脯保證,以后徐軍家有啥力氣活,吱聲就成。
趙大壯家的燈,早早就熄了,像是做賊心虛,連半點動靜都不敢再傳出來。
徐軍家的院子里,終于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那頭如同小山一般的黑毛野豬,靜靜地躺在院子中央的血泊中,無聲地昭示著這個家庭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蘭香從灶房里跑出來,手里還拿著擦鍋的抹布。
她站在那頭龐然大物面前,小嘴微張,看看野豬,又看看自家男人,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軍……軍哥……”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音和難以置信,“咱家真……真有這么大一頭豬了?”
“嗯。”
徐軍笑了笑,走上前,用手拍了拍野豬那堅硬如鐵的皮毛,“真金白銀,如假包換。”
“我的老天爺啊!”
李蘭香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幸福和激動讓她差點站不穩,“這……這得吃到啥時候去啊!這可咋整啊?”
她激動過后,那股子顧家、小氣的勁兒又上來了。
深秋的天氣雖然已經轉涼,但這么大一頭野豬,光靠他們兩張嘴,不等吃完,肉就得臭了、壞了!
“糟蹋了可咋整啊!”她急得抓著徐軍的胳膊直晃悠。
“放心,糟蹋不了。”
徐軍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看著妻子,又轉頭看了看他們棲身的這兩間半搖搖欲墜的土坯房,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蘭香,這肉,咱不全留。”
“啊?!”
李蘭香猛地一愣,小臉都白了,“不……不全留?那……那咋整?送人?”
“不送。”
徐軍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賣掉。留夠咱倆過冬的,剩下的,全都賣掉。”
“賣……賣掉?!”
李蘭香徹底懵了,“軍哥你瘋啦?!這……這可是兩百多斤肉啊!咱……咱留著過冬不好嗎?這天兒眼瞅著就冷了,掛在倉房里凍上,能吃大半年呢!”
“過冬?”
徐軍轉過身,指著那面被煙火熏得發黑、墻泥坯都有些脫落、隱隱透風的泥墻,“蘭香,你看看這房。”
“這房……咋了?”
“這房,是土坯房。天一冷,北風就往屋里灌。咱倆擠著睡,炕燒得再熱乎,后半夜還是凍得慌。”
“這樣的日子,我不想讓你再過了。”
李蘭香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這頭豬,是老天爺給的‘橫財’。光留著吃,吃完了,咱家還是這兩間半破房。”
“軍哥,那……那你的意思是……”
“蓋房!”
徐軍斬釘截鐵地說道,“趁著現在剛入秋,離‘上凍’(土地封凍)還有個把月,咱把這肉賣掉大半,換成錢,去鎮上拉磚、拉瓦、買木料和石灰!咱蓋青磚大瓦房!”
“青磚……大瓦房?!”
李蘭香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空白了。
青磚瓦房!
在這靠山屯,只有老支書楊樹林家,才是那樣的好房子!
冬暖夏涼,亮堂,下大雪都不怕……那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日子!
“軍哥……那……那得多少錢啊?咱這豬肉,夠嗎?”她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
“夠不夠,賣了才知道!”
徐軍豪氣干云,“我能打回來第一頭,就能打回來第二頭!但這房子,必須在入冬前蓋起來!我不能讓我媳婦兒再挨凍了!”
李蘭香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涌了出來。
這個男人,想的不是吃一頓飽飯,而是想給她一個能遮風擋雨、溫暖一輩子的家!
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把臉埋在徐軍的胸口,用力地“嗯”了一聲。
“好了,別哭了,咱家有‘大活兒’要干了!”
徐軍拍了拍她的背。
“蘭香,去,把咱家那口最大的鐵鍋刷干凈,再多燒幾鍋熱水!今晚,咱倆得通宵了。”
“哎!”李蘭香擦干眼淚,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勁兒。
接下來的活兒,目標變了。
不再是為了“囤積”,而是為了“賣相”!
徐軍先是拿來了新買的釘子和麻繩,又從院角拖來幾根早先備用的木料(修門剩下的),叮叮當當,借著李蘭香點亮的煤油燈光,很快就在院子北墻根(背陰處)搭起了一個簡易卻結實的架子。
【匠】入門的技巧,讓他做這些活計得心應手。
他【狩】精通帶來的“解剖學”知識,讓他下刀的位置無比精準。
他沒有像農村殺豬那樣大卸八塊,而是像鎮上肉鋪的師傅一樣,精準地分割。
“蘭香,把咱家那塊干凈的門板(修門換下來的舊門板)拿來,用開水燙了!”
豬血被李蘭香小心地接好,她打算明天一早就灌成血腸,這玩意兒也好賣錢。
豬下水(心肝脾肺腎)被她仔細地清洗干凈,這些也是搶手貨。
而徐軍,則手起刀落。
【狩】精通的“解剖”技巧發動,他精準地將野豬分成了“前槽”、“后鞧”(后腿)、“五花三層”、“里脊”、“排骨”……分割得整整齊齊,品相極佳。
“軍哥,咱自個兒不留點嗎?”李蘭香看著那雪花般漂亮的五花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留!”
徐軍笑道,“這扇排骨,咱留下燉酸菜!這副腸子,你明早灌血腸!這塊豬肝,給你補血!這頭豬……咱把左后鞧留下,這塊肉最瓷實,掛在倉房里,天一冷就是‘凍肉’,能吃一個冬天!剩下的,全都賣!”
他估算了一下,就算去掉送人的和自己留的,至少還有一百五十斤上好的肉可以賣!
“哎!”李蘭香聽著丈夫的安排,心里又踏實又熨帖。
夫妻倆,一個在院里分割,一個在院角清洗,忙得熱火朝天。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天都快蒙蒙亮了,兩人才把這頭野豬初步處理完畢。
院子里,木架上掛滿了分割整齊的肉塊。
“軍哥,快歇歇。”
李蘭香端來最后一點熱水,給徐軍擦臉。
“你也歇會兒。”徐軍拉著她坐到門檻上,“明天,才是真正的大活兒。”
“軍哥,”
李蘭香靠在他肩膀上,“這……這么多肉,咱倆也背不去鎮上啊……”
“背?”徐軍笑了,“咱不背。咱‘拉’著去。”
“拉?咱家沒牛車啊……”
“咱家沒有,村里有。”
徐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蘭香,你先睡會兒。天一亮,我得先去辦幾件‘人情’事,然后去趟老支書家,借村里的‘大車’(騾車)。”
李蘭香一驚:“那老支書能借咱嗎?那可是集體的家伙事兒。”
“會的。”徐軍胸有成竹,“我給他一個沒法拒絕的理由。”
他頓了頓,又轉過頭,看著妻子熬得通紅的眼睛,柔聲道:
“蘭香,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鎮上。”
“啊?!”李蘭香猛地抬起頭,受驚了兔子一般,“俺……俺也去?去鎮上?”
“當然。”徐軍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賣肉的錢,你得幫我收著。再說了……”
他咧嘴一笑:“咱家要蓋大瓦房了,你這個女主人,不得去鎮上親眼挑幾尺新布,給自己做身最亮堂的新衣裳?”
李蘭香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她低著頭,手指使勁地絞著衣角,心里卻像灌了蜜一樣甜。
她使勁地“嗯”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卻寫滿了對明天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