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徐軍就起來了。
李蘭香也爬了起來,忍著困意,開始把昨晚接的豬血和切好的碎肉、家里僅有的一點蔥姜末混在一起,準備灌血腸。
徐軍則提著刀,走到了掛肉的架子前。
“人情世故”是大事,尤其是在農村,更是立足的根本。
他手起刀落,砍下了三塊分量十足的肉。
第一塊,給了張瘸子家。
他砍了足有五斤重的五花肉,親自送了過去。
張瘸子家正愁著沒錢,看到徐軍送來這么大一塊肉,激動得直哆嗦,非要再送他幾根箭桿,被徐軍笑著拒絕了。
第二塊,給了孫老蔫。
他拎著豬肝和一條里脊肉。孫老蔫(腿傷未愈)正罵罵咧咧地喂狗,看到徐軍,三角眼一瞪:“又來干啥?顯擺你小子本事大?”
“孫大爺,給您和老黃補補?!毙燔姲讶夥畔戮妥摺?/p>
“哼,算你小子有良心!”孫老蔫嘀咕著,把豬肝扔給了老黃狗。
第三塊,也是最大的一塊。徐軍砍下了整整一扇(十多斤)的豬排骨,又裝上了一大捆剛灌好的血腸,這才鄭重地走向了屯子中央的老支書——楊樹林家。
他到的時候,楊樹林正蹲在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楊叔,吃早飯沒?”
“軍子啊……”
楊樹林看到他手里的東西,愣住了,那眼神復雜極了,“你……你這是干啥?”
“楊叔,昨天要不是您和鐵柱他們幫忙,我一個人也弄不回來。這點排骨和血腸,您拿著,給嬸子和孩子們嘗嘗鮮。”徐軍把東西放下。
老支書沉默了,他抽了E口煙,緩緩吐出:“軍子,你……出息了。比你爹當年還猛。”
他知道,徐軍這是在還人情,還他前幾天去公社壓下打架事件的人情,也是在為今天開口“借車”鋪路。
“楊叔,我今天來,是想跟您開口,借一樣東西?!?/p>
“說吧,只要叔能辦到?!?/p>
“我想借村里的‘大車’用一天。”
“借車?”楊樹林一愣,“你要干啥去?拉糞?。俊?/p>
“不是?!?/p>
徐軍看著老支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拉著剩下的肉,去鎮上賣了。蘭香跟我住那房,您也知道,四面漏風。我想趁著上凍前,換點磚瓦,把房……給蓋了!”
“蓋……蓋房?!”
楊樹林“噌”地站了起來,手里的煙袋鍋都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著徐軍,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震驚。
“你小子……知道蓋房要多少錢不?還要磚瓦?!”
“知道?!?/p>
徐軍道,“所以我才要賣肉。楊叔,這事您得幫我。車借我一天,等我賣了錢,我給村里交‘折舊費’!”
老支書看著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十多斤的排骨,心里翻江倒海。
他知道,這小子是鐵了心了。
他沉默了半晌,走回屋里,從墻上掛著的的一個舊布包里,摸出了一把小小的、銹跡斑斑的銅掛鎖鑰匙。
“騾子,在村西頭的飼養棚里拴著。那頭老騾子,脾氣倔。”
他把鑰匙遞給徐軍,“這是飼料棚的鑰匙,你自己去拿料。車用完了,把騾子喂飽了再還回來?!?/p>
“哎!謝謝楊叔!”
徐軍揣著鑰匙,大步流星地往家趕。
李蘭香正焦急地等著,看到他回來,連聲問:“咋樣?”
徐軍晃了晃手里的銅鑰匙:“妥了!”
“哎呀!”
李蘭香激動得一拍手。
“快,別灌腸了,把血腸和下水都裝好!再換上你那件藍花布褂子!”
“?。磕媚羌缮叮扛苫畈环奖恪崩钐m香一愣。
“忘了我昨天說的了?”徐軍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跟我進城,你這個‘老板娘’,不得穿件最亮堂的衣裳?”
“哎呀!”李蘭香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又驚又喜,還有點手足無措,“可……可那件還打著補丁呢……”
“打補丁咋了?那是咱蘭香手巧!”徐軍哈哈一笑,“快去!我先去套車!”
片刻之后,村西頭的飼養棚。
徐軍牽出了那匹高大的老騾子,套上了村里唯一那輛“大轱轆”膠皮車。
等他趕著“空車”回到家門口時,李蘭香也換好了衣服。
她穿了她那件唯一“拿得出手”的藍花布褂子,雖然袖口和領子都洗得發白,還打著兩個不顯眼的補丁,但她洗得干干凈凈,還特意用木梳蘸著水,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她背著一個小布包,里面裝著家里所有的“巨款”——賣狍子肉剩下的三十多塊錢,被她用手絹包了三層。
夫妻倆一起動手,把架子上一塊塊分割好的、晾了一宿的野豬肉,還有那幾大盆豬下水、血腸,全都搬上了大車。
最后,徐軍用一塊破草席(防止落灰)嚴嚴實實地蓋住,只在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啥。
“坐穩了!”
徐軍跳上車轅,坐在李蘭香身邊。
李蘭香緊張地抓著身下的木板,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一起,坐著“大車”去鎮上!
“駕!”
徐軍抖了一下韁繩,老騾子打了個響鼻,邁開四蹄,拉著沉甸甸的膠皮車,在清晨的薄霧中,“咕嚕咕?!钡伛偝隽丝可酵汀?/p>
土路顛簸,車輪軋在石頭上,發出“咯噔”的聲響。
李蘭香一開始還緊張地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看見,可出了屯子,上了通往鎮上的大路,她的心就漸漸飛了起來。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趕車的男人。
晨光中,徐軍的側臉剛毅而專注,他握著韁繩的手,沉穩有力。
【八極拳】和【狩】雙精通帶來的強大氣場,讓他哪怕穿著帶補丁的舊褂子,也透著一股子讓人安心的“爺們兒”氣概。
“軍哥……”
她小聲地喊。
“嗯?”
“咱……咱真能蓋上大瓦房嗎?”
“能。”
徐軍目視前方,聲音篤定。
“那……那咱家地里的活兒咋辦?還有咱那弓……”
“房子是大事,地里的活兒先放放?!毙燔娫缫严牒?,“等賣了肉,換了錢,咱第一件事,就是再去趟鐵匠鋪,讓師傅給咱打幾套趁手的家伙事兒——鋤頭、鐵鍬、還有……”
他頓了頓,【狩】精通帶來的知識浮現在腦海。
“還有真正的好箭頭!炮彈皮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好鋼打的‘三棱箭’和‘柳葉箭’,才是咱以后吃飯的家伙!”
李蘭香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家男人的心里,已經有了一張清晰的“藍圖”。
她不再說話,只是悄悄地、往徐軍的身邊又挪了挪,把手揣進兜里,緊緊地握住了那個裝著錢的手絹包。
車輪滾滾,碾碎了清晨的薄霧,也碾出了一條通往“好日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