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顛簸,終于在夕陽西下時,駛回了靠山屯。
屯子口的老槐樹下,那群嘮嗑的婆娘們早散了,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都冒出了裊裊的炊煙。
“快看!徐軍家那口子回來了!”
“車……車上咋還拉著……哎呦!是白面!那么大一袋子白面!”
“還有鹽!兩大包!”
“快看蘭香懷里抱著的!紅……紅布?!是‘的確良’?!”
這個消息,比昨天“賣肉”還讓人震驚!
在80年代的農村,肉是“硬通貨”,但終究是吃的。而“的確良”,那是“身份”!
“我的老天爺……那得多少錢??!”
村民們議論紛紛,眼神里充滿了震驚、羨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酸”。
徐軍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他趕著車,在全屯人復雜的目光中,徑直穿過屯子,先來到了村西頭的飼養棚。
他利落地卸下車套,把老騾子牽回棚里,又用那把破鐵鍬,仔仔細細地給騾子添上了最好的草料和豆餅。
“軍哥,俺來弄。”李蘭香也跳下車,想去拿水桶。
“不用,你歇著。”
徐軍把她按在車轅上,“你今天可是‘老板娘’,哪能干這種粗活。”
他一個人麻利地喂好了牲口,又把大車規整好,這才鎖上了飼養棚的掛鎖。
“走,回家!”
夫妻倆一人背著一袋子糧食(白面和鹽),李蘭香懷里抱著那匹紅布和豬頭肉,回到了自家那兩間半破土坯房。
院子里,那一百多斤凍鹿肉還靜靜地掛在架子上。
“軍哥,你歇著,俺去做飯!”李蘭香放下東西,就要去灶房。
“不急?!?/p>
徐軍攔住了她。
他從那袋子“奢侈品”里,拿出了一條長白山香煙,又拿了一包“高粱飴”糖。
“軍哥,你這是……”
“辦人情。”
徐軍把那包“大白兔”奶糖塞給李蘭香:“這個,是咱家的,你收好。”
他又拎起了那包“高粱飴”和那條煙,在李蘭香不解的目光中,徑直走向了屯子中央——老支書楊樹林家。
此時,楊樹林家也正開飯。
桌上擺著一盤大蔥蘸大醬,一盤土豆片子,還有一海碗香氣四溢的——鹿肉燉骨頭湯!
正是早上徐軍送來的那些。
“楊叔,在家呢?”
徐軍站在院門口喊了一聲。
“是軍子??!快進來快進來!”
楊樹林一聽是他的聲音,態度比早上還要熱情幾分,親自從炕上下來迎了出來。
“叔,車我還回去了,料也給牲口喂飽了?!?/p>
徐軍笑著,把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
“這是……?”楊樹林一愣。
“今兒個托您的福,事兒辦得順?!毙燔姲褵熀吞侨剿掷铮霸阪偵享樖仲I的,給您老解解煙癮,給嬸子和弟弟妹妹們嘗個甜頭?!?/p>
“你這小子!”
楊樹林一看那“長白山”的煙盒,眼睛都直了!
這可是“好煙”!是鎮上干部才抽得起的!
這小子,辦事越來越敞亮了!
“軍子,你這讓叔咋說你……”
老支書拿著煙的手都有點抖。
“楊叔,您啥也別說。”
徐軍笑了笑,又壓低了聲音,“鎮上‘百草堂’的白師傅,我已經見過了?!?/p>
“見過了?”
楊樹林的心提了起來。
“嗯?!?/p>
徐軍從兜里,掏出了那張蓋著“百草堂”紅章的“收購證明”。
楊樹林接過那張紙,借著屋里的燈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當他看清“六杈馬鹿茸,凈重四斤三兩”和下面那個“貳佰零壹圓整”的收款數字時……
他那只拿著紙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二百零一?!”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徐軍,那眼神,像是看一個怪物,“一對鹿茸賣了二百多塊?!”
這個數字,再次擊碎了老支書的認知!
“好……好……好!”
楊樹林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他猛地一拍大腿:
“軍子!你小子是真要‘插上翅膀’飛了??!”
他現在才明白,徐軍早上說的“錢到位了”,是多大的“到位”!
“楊叔,這事兒還得您幫襯?!?/p>
“幫!必須幫!”
老支書當即拍板,“趙大山那點‘人情’算個屁!明天我就去鎮上,給你把‘紅星機械廠’的料拉回來!我親自去押車!”
當晚,徐軍家的土坯房里。
李蘭香把那匹紅得耀眼的“的確良”布,仔仔細細地疊好,放進了自己那個掉了漆的陪嫁木箱里。
她又把那包“大白兔”奶糖拿出來,數了數,一共二十三塊。她自己吃了一顆,又給徐軍塞了一顆,剩下的,用手絹包好,也放進了箱子里。
這是“好日子”的念想。
兩人洗漱完畢,躺在冰涼的炕上。
李蘭香緊緊地挨著徐軍,把今天收錢、買布、買糖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還是覺得像做夢一樣。
“軍哥……”
“嗯?”
“咱真有四百多塊錢了?”
“嗯。”
徐軍把她攬進懷里,“等過兩天,再進山打兩頭‘大家伙’,把那一百多的‘缺口’補上,咱就動工。”
李蘭香聽著丈夫沉穩的心跳,和窗外呼嘯的風,她把頭往徐軍懷里拱了拱。
她知道,這個男人說得出,就做得到。
他低下頭,看著懷里正依賴地蹭著他的妻子,心中一動。
“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