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別愣著了!吃!”
石大夯那一聲吼,讓工地上那群被李蘭香的仁義鎮住的漢子們,再次活了過來。
“好嘞!”
“吃!吃飽了下午好干活!”
張三娘也被王嬸拉進了灶房的后勤組,幫著燒火。她捧著那塊洋布,哭得稀里嘩啦,手里的火燒得比誰都旺。
張三哥則紅著眼圈,默不作聲地跳進了地基溝槽,抄起一把鐵鍬,開始玩兒命地和灰。
徐軍最后一口鹿肉餃子湯喝完,站起身,拍了拍手。
“錢大爺,劉大伯!”
“哎!徐師傅!”
“該起墻了吧。”
“是,我這就找石師傅。”
“起——墻——!!”
隨著總監工石大夯一聲中氣十足的爆喝,徐軍家的宅基地,正式迎來了起第一塊金磚(青磚)!
工地上,氣氛肅穆。
王鐵柱、二愣子、張三哥……十幾個漢子,全都換上了自己最板正的衣裳,神情莊重地站在那條已經打好毛石地基、如同城墻根一般堅實的溝槽旁。
“東家(徐軍)!”
“老板娘(李蘭香)!”
石大夯一抱拳,“‘吉時’已到!這第一塊‘奠基石’,得您二位掌!”
在80年代的農村,這是規矩。
“俺……俺也行?”
李蘭香緊張得手心都是汗,她下意識地看向徐軍。
“你當然行。”
徐軍笑了,他拉著妻子的手,走到了那已經吊好準線的正房東南角
徐軍【匠】精通選定的龍位。
“你是咱家的老板娘,這房的根,得你來立。”
“哎!”
李蘭香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紅了。
她深吸一口氣,學著男人的樣子,從石大夯手里接過瓦刀。
“灰!”
石大夯吼道。
李蘭香笨拙地舀起一勺和灰,學著石師傅的樣子,啪地一下,抹在了毛石地基上。
“磚!”
徐軍則親手遞上了那塊泛著青光的金磚。
李蘭香顫抖著手,把青磚按在了砂漿上。
“砰!”
徐軍握住妻子的手,用瓦刀的刀把,在那青磚上重重一敲!
“立——住了!”
“嗷!”
“立住了!”
王鐵柱他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都他娘的看啥呢!開工!”
石大夯一瞪眼,他這個總監工正式掌勺!
他手里的瓦刀使得出神入化,那灰口抹得又勻又薄。
“啪!”
一塊青磚落下,他用刀把一敲,再用吊線一溜。
“分毫不差!”
“砌!”
“傳磚!”
王鐵柱一聲吼,排成了人龍,開始傳磚!
“灰!”
“磚!”
“好嘞!”
那堆積如山的青色小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矮下去!
而那三間正房的大墻,則開始一寸一寸地高起來!
……
工地上,熱火朝天。
李蘭香立完了根,就一頭扎進了灶房。
老板娘發話了,今兒個上墻大吉,晌午,還是白面饅頭燉鹿肉!
“王嬸!張三娘!”
李蘭香指揮得有條不紊,“咱白面不多了,今兒個蒸二合面饅頭!個頭兒給足了!”
“好嘞!”
“那塊鹿肉,都給俺?上!土豆、白菜、粉條子……使勁兒放!必須讓師傅們吃頂了!”
“哎呦!我的好妹子!”
王嬸一拍大腿,羨慕得直咧嘴,“你這老板娘,當得是真敞亮!”
“那可不。”
旁邊擇蔥的婆娘酸溜溜地接話,“你瞅瞅老槐樹底下那家……”
老槐樹下,
趙大山孤零零地蹲著,那張臉,比地上的黑灰還難看。
他聽著那叮叮當當的砌墻聲,聽著那嘿咻嘿咻的傳磚號子,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他的心窩子上!
“砌……砌上了……”
他喃喃自語,“這……這他娘的……真讓他給立起來了……”
他知道,這墻一起,徐軍這房的勢,就成了!
他趙大山……是真的一敗涂地了。
他連竄稀的力氣,都沒了。
……
傍晚 5:30,收工時分。
“收工了!”
石大夯一聲吼。
漢子們嗷的一聲,扔了灰桶,一個個累得像狗,癱在了地上,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但所有人,都興奮地看著眼前的成果——
僅僅一天!
那三間正房的大墻,已經起了半人高!
那青磚配著白線,又平又直,看著就板正!
“蘭香,發工錢。”
徐軍這個總掌勺兼東家,從魯老頭的木匠棚里走了出來,他一下午都在跟魯老頭對圖紙。
“哎!”
李蘭香又端著她的小賬本和錢匣子出來了。
“王鐵柱,五毛!”
“二愣子,五毛!”
“張三哥,”她走到那個新來的漢子面前,把五毛錢塞進他手里,“今兒個辛苦了,明兒個早點來。”
張三哥攥著那五毛錢,手都在抖:“哎!哎!謝謝老板娘!謝謝徐師傅!”
“錢大爺,一塊五!”
“劉大伯,一塊五!”
“魯師傅,石師傅……”
李蘭香恭恭敬敬地遞上了六塊錢(一人三塊)。
“哎!”
石大夯大大咧咧地接了過去,“東家敞亮!今兒個這墻起得順!明兒個……咱就能立窗戶框了!”
“好!”
徐軍笑著應道,但他心里,卻微微一沉。
窗戶框……那又得是木料。
……
夜晚 8:00,徐家土坯房。
夜,再次降臨。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終于安靜了下來。
李蘭香在灶房里,哼著小曲兒,收拾著那堆積如山的碗筷。
她沒急著睡。
她把那盞金貴的煤油燈撥到了最亮。
她拿出了那件剛絎好一半的新棉襖,和那卷藏藍色的洋布。
她戴上頂針,開始合棉襖。
她手藝雖然粗糙,但一針一線,都絎得格外認真。
她要把對男人的所有心疼和指望,都絎進這件新棉襖里。
徐軍則在院子里,借著月光,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那十七支刻著徐蘭二字的利箭。
他沒閑著。
龍骨是請回來了,可魯師傅昨天的話,他還記著呢。
“‘二檁次梁、椽子、門臉、窗戶欞子……”
“十五方凈木!”
這十五方木料,才是蓋房的大頭!
他那張采伐證,只批了五方雜木。
剩下的十方……還都得他自己想辦法。
“軍哥,快歇歇吧,水燒好了。”
李蘭香端著熱水出來,讓他燙腳。
兩人坐在炕沿上,李蘭香一邊唰唰地飛針走線,一邊小聲地算著賬:
“軍哥,今兒個……又是八塊五的工錢,又是三十斤鹿肉……咱那四百多塊錢,拉完磚瓦水泥,再付完這二十天的工錢伙食就見底了。”
“啊?!”
李蘭香的手一頓,針尖噗地一下扎進了手指里!
“嘶——”
“咋了?”徐軍趕緊抓過她的手,把那顆血珠子含進了嘴里。
“軍哥……”
李蘭香的臉一紅,也顧不上疼了,小臉煞白,“那……那咱的房梁、門窗、木料……都還沒著落呢!那才是大錢啊!”
“我知道。”
徐軍靠在炕頭上,閉著眼,聲音有些疲憊,“所以,明天,工地上的活兒,就交給石師傅和魯師傅他們看攤兒。你負責給他們烙餅。”
“那你呢?!”李蘭香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我?”
徐軍站起身,走到炕梢,拿起了那把已經擦拭得油光發亮的樺木弓。
“我得去給咱家把房梁和門窗的錢,再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