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墻!”
徐軍昨天那一聲吼,不光是給師傅們聽的,更是給這靠山屯的天,換了個規(guī)矩。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雞才叫第二遍。
徐軍家的宅基地,已經(jīng)活了過來。
“都他娘的給老子精神點!”
光頭鐵塔石大夯,今天破天荒地換上了一身嶄新的中衫,他那顆锃亮的光頭在晨霜里冒著騰騰的熱氣。
他指揮著王鐵柱他們,開始干活!
工地上,熱火朝天!
灶房里,更是香氣熏人!
李蘭香,她這個新上任的老板娘,正系著圍裙,在發(fā)號施令”。
她的小臉被蒸汽熏得紅撲撲的,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再也沒了之前的怯懦,全是底氣!
“軍哥說了。”
她挺直了腰桿,大聲說道:“師傅們給咱家賣命,咱就不能讓人家虧了嘴!今兒個晌午,鹿肉白菜餡兒餃子,繼續(xù)管夠!”
“哎呦!我的好妹子!”
王嬸一拍大腿,羨慕得直咧嘴,“你放心!今兒個這餃子皮,嬸子說啥也給你搟得薄皮大餡兒!”
旁邊幾個來幫忙,實則是為了蹭點油水和人情的婆娘,一聽中午吃鹿肉餃子,手底下的活兒更快了。
“蘭香啊,”
一個婆娘一邊擇蔥,一邊酸溜溜地套著近乎,“你家軍子……是真成精了啊?連鐵樺木那玩意兒都能弄回來?”
“可不。”
李蘭香心里美得冒泡,嘴上卻謙虛:“他呀,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
“那哪是運氣好!”
王嬸立刻反駁,她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那是山神爺賞飯吃!你可聽說了?趙大山那伙子人昨兒個,栽了!”
“啊?”
李蘭香一愣,擇蔥的手都停了。
“俺家那口子今兒個一早去公社辦事,親眼瞅見的!”
王嬸說得繪聲繪色:“趙大山和他那管山的親戚,還有趙大壯那個廢物,蔫頭耷腦地從林業(yè)站出來,一個個臉白得跟窗戶紙似的!”
“趙大山一回屯子,就把自家那口大醬缸給砸了!稀巴爛!嘴里還罵,說啥妖法、邪術,說你家軍子斷了他兄弟的財路!”
李蘭香捂住了嘴,心里又驚又喜。
她知道,她男人昨天進山,不光是尋木那么簡單,怕是又把趙大山的毒計給破了!
“活該!”
李蘭香心里暗罵一句,手下剁餡兒的力道更足了。
……
工地上,徐軍這個總掌勺卻沒閑著。
他沒去管砌墻的活兒——有石大夯和錢大爺他們,他放一百個心。
他今天,要當東家。
他背著手,在工地上轉悠,【匠】精通的他,是總設計師。
“石師傅,”
他走到地基旁,蹲下身。
“哎,東家!”
石大夯趕緊停下手,恭敬地遞上根煙。
“這灰口不錯。”
徐軍點了點頭,“不過,咱這毛石砌到離地半尺的時候,您得給我留空。”
“留空?”
石大夯一愣,“東家,這可使不得!地基留空,那不灌風嗎?”
“不。”
徐軍笑了,他指了指那幾根龍骨,“魯師傅那神仙料,是陰木,不能直接坐在陽灰上,得隔一下。”
“咱得用干插的法子,在龍骨落腳的地方,用這鐵樺木打木樁!”
“用木頭當?shù)鼗浚 ?/p>
石大夯和旁邊偷師的錢大爺都聽傻了!
“這……這能結實嗎?”
“結實。”
徐軍的語氣不容置疑,“這叫陰陽調和。神木,就得有神木的規(guī)矩。”
這是【匠】精通里,最頂級的堪輿和結構知識!
石大夯和魯老頭在木匠棚聽見了,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狂熱!
“東家……你……你真是魯班爺下凡了啊!”
叮叮當當?shù)脑沂^聲,混著嘿咻嘿咻的傳磚聲,還有灶房里飄來的餃子香氣……
這片宅基地,成了整個靠山屯最紅火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宅基地的入口。
是屯子東頭的張三娘,她家是屯里除了徐軍家之外,最窮的。
她懷里,揣著個東西,用一塊破布包著,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兒,聞著肉香,一個勁兒地咽口水,卻又不敢靠近。
“蘭香。”
徐軍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她。
李蘭香正端著一盆面疙瘩走出來,聞聲一抬頭,也看見了。
“三大娘?”
“蘭……蘭香啊……”
張三娘的臉漲得通紅,她磨蹭了半天,才從懷里掏出了那個破布包。
一打開,里面是六個……干癟、發(fā)黑,還帶著泥的土豆?!
“俺家那口子昨兒個聽王鐵柱說,你家工地缺人手……”
她結結巴巴,快哭了:“俺家男人沒啥力氣,可他會和泥!他不圖那五毛錢…,就圖口肉湯喝……行不?”
在80年代的農(nóng)村,這是最卑微的人情了。
用家里僅剩的口糧,來換一個“出大力的資格。
工地上,連石大夯都停了手,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
李蘭香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她想起了自己沒好的男人在時,她去別人家討活兒干,也是這副低到塵埃里的模樣。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徐軍。
徐軍,就蹲在那堆毛石上。
他沒站起來,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李蘭香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起了男人昨天對她說的話——“你現(xiàn)在,是咱家的老板娘。”
她忽然就懂了。
她放下手里的面盆,擦了擦手,走了過去。
她沒有去接那六個土豆。
她拉住了張三娘那只粗糙、冰涼的手。
“三大娘。”
“哎……”
“看您說的。”
李蘭香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既體面又暖和的笑容。
“咱家這工地,哪有嫌人多的?您家三哥肯來搭手,那是我家軍子的福氣!”
“可這工錢……”
“工錢,照算!”
李蘭香大聲說道,那聲音,清脆又響亮,“軍哥立的規(guī)矩,來出大力的兄弟,就是一天五毛錢!管晌午飯!”
“啊?!”
張三娘嚇得撲通一聲就要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啊蘭香!”
“你快起來!”
李蘭香一把扶住她,“咱這兒不興這個!”
她轉過身,從灶房里,拿出了那把剛買的大鐵剪,又從那卷藏藍色的洋布上,咔嚓一下,剪下了一大塊邊角料,足夠給孩子做條褲子了。
“三大娘,”
她把布塞進老女人的懷里,“這六個土豆,俺收了。晌午,就擱咱家鍋里,一起燉了!”
“這布,你拿回去,給狗剩兒做條套褲,天冷了,別凍著孩子。”
張三娘捧著那塊洋布,又看了看那盆鹿肉餃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工地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鐵柱他們,看著李蘭香那瘦弱、卻又無比敞亮的身影,一個個都紅了眼圈。
“好!”
石大夯猛地把瓦刀往灰桶里一插!
“好東家!好老板娘!”
他對著徐軍的方向,一抱拳:“東家!這活兒……我石大夯,今天也服了!”
徐軍蹲在毛石上,笑了。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個家的人心,才算是真正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