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
章恒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沒有絲毫猶豫,帶著鄧飛亮、周康兩人,如同離弦之箭,直奔與顧家坡僅一村之隔的王家村!
警車在鄉村道路上疾馳,車輪卷起塵土,章恒坐在副駕駛,面色沉靜如水,但緊握的拳頭和微微前傾的身體,暴露了他內心的急切與決斷。
僅僅十來分鐘后,伴隨著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聲,三菱越野車一個干脆利落的急剎,車身微微橫擺,硬生生地停在了王家村一戶看起來頗為破敗的土磚房前。
巨大的慣性讓車內的三人都猛地向前傾了一下,彰顯出這次停車的急促與堅決。
“走!”章恒低喝一聲,率先推開車門,動作迅捷而有力。
鄧飛亮和周康緊隨其后,三人呈一個簡單的戰術隊形,快步走向那棟低矮的土磚房。
這房子看起來比顧滿倉家還要破舊,墻體是斑駁的土磚,屋頂的黑瓦長滿了枯黃的苔蘚,幾處甚至有些塌陷。
木質的窗戶歪歪斜斜,糊著的報紙已經發黃破損,在整個王家村,這都算得上是條件最差的房子之一,無聲地訴說著主人家境的貧寒。
房子的木門虛掩著,留下一條昏暗的縫隙。
章恒側耳傾聽,里面隱約有細微的響動,他心中篤定,王大強應該在家,至于那個關鍵人物——過繼來的兒子王光明,是否也藏匿在此,還是已經聞風而逃,暫時無法確定。
“砰、砰、砰。”章恒抬手,用力但又不失節制地敲響了木門。
里面傳來一陣窸窣聲和輕微的咳嗽,很快,門被從里面完全拉開,一個穿著臃腫舊棉襖、頭發花白雜亂、臉上布滿深深皺紋的老漢出現在門口,他手里還拿著一個黑乎乎的火鉗,顯然剛才正在屋里烤火。
這就是王大強。
看到門口赫然站著三名身著筆挺警服、神色嚴肅的警察,王大強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驚愕,隨即,一種明顯的、無法掩飾的慌張之色浮現在他臉上。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發不出聲音。
這些細微的反應,如同高清畫面般,被章恒盡收眼底。
“大爺,您就是王大強吧?”章恒上前一步,語氣保持著初步的禮貌,但目光卻如同探照燈般鎖定在對方臉上。
“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有些情況需要向您了解一下。”他準備先禮后兵,看看對方的反應。
王大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用火鉗擋在身前,遲疑了好幾秒,才聲音干澀地回答道:“是…是我。你…你們要了解什么情況?”
章恒不再繞圈子,目光如炬,直奔主題:“王大爺,我們想核實一件事,大約在三十多年前,您是否從隔壁顧家坡的顧滿倉家,收養過一個男孩作為繼子?”
這個問題如同一聲驚雷,在王大強耳邊炸響,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他眼神躲閃著,不敢與章恒對視,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最終才像是認命般,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沙啞:“……是,是有這么一回事,但是…但是那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們…我們早就沒有來往了!我都好多年…好多年沒有再見過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聽到這樣的回答,站在章恒身后的鄧飛亮和周康兩人,心中不由得一沉,悄悄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擔憂和疑慮。
情況似乎不對勁!如果真如王大強所說,早已斷絕來往,不知死活,那這條剛剛發現的寶貴線索,豈不是又要斷了?
章恒的眉頭也微微蹙起,但他并未流露出絲毫氣餒。
他敏銳地捕捉到王大強語氣中的那絲不自然和刻意強調,感覺對方似乎在急于撇清關系。
他向前逼近半步,進一步施加壓力,語氣也更加嚴肅:“王大爺,關于你這個繼子的具體情況,我們需要詳細了解,請你務必如實、詳細地告訴我們,這非常重要。”
王大強眼神閃爍,又遲疑了三四秒鐘,仿佛在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掙扎,然后才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始敘述,語速緩慢,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懊悔情緒。
“唉……說來話長。我和我老伴命苦,檢查出來是她不能生育,我們就想著,總得有個養老送終的人,就打算抱養一個,正好那時候,隔壁村顧家坡的顧滿倉家,連著生了三個兒子,家里窮得揭不開鍋,養不活,我們…我們就花了八百塊錢,把他家那個剛滿月的三兒子過繼了過來……”
他簡單地敘述了當年的情況,臉上適時地流露出“恨鐵不成鋼”和深深懊悔的表情:“我們兩口子把他當親兒子養啊,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從小就慣著他,他要什么就給什么,舍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唉!”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后悔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今天這個樣子,我說什么也不會那么慣著他!就是因為從小嬌生慣養,他啥活也不愿意干,就養成了死懶好吃的性子,一點苦都吃不了!初中沒念完就死活不肯上學了,整天在社會上游手好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偷雞摸狗……”
“我們父子倆,那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關系越來越僵,簡直像是仇人一樣。大概在……在十幾年前吧,我們就徹底鬧翻了,白紙黑字,脫離了父子關系!”
他最后這句話說得特別重,仿佛想以此來證明什么。
章恒冷靜地聽著,大腦飛速分析著王大強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他感覺,王大強這番話,恐怕是半真半假。
前面的溺愛、不成器可能是真的,但后面“徹底斷絕關系”的說辭,卻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味道。
“脫離父子關系之后呢?”章恒緊緊抓住關鍵點,追問道,“你們就再也沒有任何來往了嗎?一次都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王大強連連擺手,語氣顯得異常肯定,甚至帶著一絲激動,“從那以后,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都快十年了,我連他一面都沒見過!他是生是死,是發達了還是蹲大獄了,我一點都不關心,也跟我沒有一點關系了!”
直覺再次向章恒發出了強烈的警報! 王大強在這一點上,幾乎可以肯定是在說謊!
什么近十年未見,生死不明,完全不放在心上——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一個傾注了心血養育(盡管方式錯誤)多年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此絕情?
尤其是在農村,“養兒防老”觀念根深蒂固,即便關系破裂,也絕難做到如此徹底的切割和無動于衷。
章恒不再猶豫,決定敲山震虎,他臉色一沉,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語氣也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大爺!”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六年前,發生在附近的那起三女童遇害案,你應該聽說過吧!
三個不到十歲的女孩,被殘忍殺害!實話告訴你,經過我們嚴密偵查,你的兒子王光明,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現在希望你清醒地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章恒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王大強心上,“如果你知情不報,故意隱瞞他的下落,或者提供虛假信息,那就是包庇罪犯!是違法犯罪行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明白嗎?!”
“包庇罪犯”、“違法犯罪”、“法律責任”——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王大強的耳膜。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神中充滿了極度的慌亂和恐懼,嘴唇哆嗦著,幾乎要站不穩。
然而,在極度的恐懼之后,一種奇怪的頑固或者說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源于血緣或養育之情(盡管對方是繼子)的維護心理,竟然讓他頂住了這波強大的心理攻勢。
他低下頭,避開章恒的目光,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固執地重復道:“我…我沒有說假話……我說的,都是實情……”
敬酒不吃吃罰酒!
既然對方不愿意主動配合,章恒也不再客氣。
他改變策略,提出要求:“王大爺,既然你堅持這么說。那好,我們依法對你家進行必要的查看,請你配合。”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王大強本能地想要拒絕,張開嘴想說什么,但看到章恒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鄧飛亮、周康兩人肅立一旁的氣勢,他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最終頹然地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了門口。
章恒一揮手,鄧飛亮和周康立刻會意,三人迅速進入這間昏暗、簡陋且充滿霉味的土磚房。
房子內部空間狹小,格局簡單:一間充當客廳和餐廳的堂屋,以及左右各一個房間。章恒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角落。
很快,他們的注意力被左邊那個房間吸引。
這個房間雖然也顯得凌亂,但明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而且……痕跡很新!
地上隨意地扔著幾雙男性鞋子,有運動鞋,也有皮鞋。章恒蹲下身,拿起其中一雙半新的運動鞋仔細查看,鞋底的花紋清晰,只有少量灰塵,絕不像閑置了數年之久的樣子。
他又打開那個老舊開裂的衣柜,里面掛著不少男性衣物,一些襯衫和外套看起來也并非陳舊不堪。
這一切給人的直觀感覺是:王光明并非如王大強所說“近十年未歸”,而是近期、甚至可能就是最近一個月,還曾回到過這里居住過! 否則,鞋子早就該積滿厚灰,衣物也會散發濃重的樟腦丸和陳舊氣息。
看到這個情況,章恒心中更加有底了,對王大強的謊言確信不疑。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幾雙鞋子上。
作為一名將案卷細節刻入腦海的刑警,章恒對兇手在現場留下的那些腳印照片,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在長期的研究和實踐中,他在足跡分析方面,已經達到了近乎專家的水平。
他不僅能通過鞋印推斷出嫌疑人的身高、體重、大致年齡,甚至能分析出對方的行走習慣、是否有特定生理特征等。
他拿起其中一雙鞋底花紋獨特的運動鞋,看了看之后,和卷宗中的存檔的現場足跡照片進行比對,就是他!
章恒的心臟猛地一跳!
雖然還需要最終的DNA鐵證,但此刻,他幾乎可以斷定,腳下這雙鞋,與六年前那些在案發現場留下無數罪惡腳印的鞋印,高度吻合,屬于同一個人! 王光明的身高體重,也完全符合當初的側寫!
他緩緩站起身,臉色變得空前嚴肅,目光如同冰錐般射向站在門口、瑟瑟發抖的王大強。
所有的耐心和禮貌在這一刻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法律不容褻瀆的威嚴:
“王大強!”章恒的聲音冰冷,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現在,請你立刻跟我們回公安局!關于你兒子王光明的情況,以及你涉嫌包庇、提供虛假證言的問題,我們需要對你進行進一步的審訊!請你配合!”
“審訊”二字,徹底擊潰了王大強最后的心理防線,他知道,事情已經徹底敗露了。
章恒給鄧飛亮和周康使了一個眼色。兩人立刻心領神會,一左一右上前,牢牢控制住了王大強的雙臂。
王大強身體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原本還想下意識地掙扎一下,但迎上章恒那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嚴厲目光,他瞬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氣,嘴角劇烈地哆嗦著,最終像一灘爛泥一樣,被兩人架著,押上了警車。
警車再次發出轟鳴,調轉方向,朝著青陽分局風馳電掣般駛去。這一次,車內多了一個面如死灰、內心充滿恐懼和絕望的老人。
回到分局,王大強直接被帶進了審訊室。
環境的改變,頭頂刺目的燈光,墻上莊嚴的警徽,以及對面章恒和記錄員冰冷嚴肅的面孔,無不昭示著性質的轉變——這不再是簡單的詢問,而是正式的審訊!因為他涉嫌隱瞞和包庇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
在強大的法律威懾和心理攻勢下,王大強原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他老淚縱橫,雙手顫抖,終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實情:
“我…我說…我都說……”
“十多年前,我們確實是鬧翻了……他嫌我窮,沒本事,我嫌他不爭氣,混社會……那時候,他幾乎不回家,我們…我們算是斷絕了關系一樣……”
“但是…但是這種樣子,只過了三、四年的光景……他就又開始偶爾回來了……一開始是過年過節露個面,后來,偶爾也會在家里住上一兩天……關系…關系算是慢慢緩和了一點……”
“只是…只是大概從六年前開始……”王大強的聲音變得異常艱難,帶著巨大的恐懼,“我…我就發現他有點不對勁……每次回來,都像是受了驚嚇的兔子,小心翼翼的,專挑晚上沒人看見的時候溜進來,天不亮就走……在家里也坐立不安,老是透過窗戶縫往外看……最多住一兩天,給…給我丟下一點錢,就慌慌張張地走了……”
“我…我問過他幾次,他要么不耐煩地吼我,要么就眼神躲閃,說什么‘你別管,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我…我心里害怕啊……后來……后來聽說附近出了那樁天殺的女童案子……我…我腦子里就嗡的一下……我都不敢往下想啊……”
他雙手捂住臉,發出壓抑的、絕望的哭泣聲。
審訊室外,通過單向玻璃看到這一幕的章恒,緊緊握住了拳頭。
雖然王大強的包庇行為令人憤怒,但他提供的這些信息,無比珍貴!它清晰地指向了一個事實:王光明,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并且其行為異常的時間點,與案發時間高度吻合!
狐貍的尾巴,終于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