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照亮了王光明那張寫滿頑固與戾氣的臉。
即使雙手被冰冷的手銬固定在特制的審訊椅上,他依舊微微揚著下巴,眼神中透著一股混跡社會多年磨煉出的冷漠與強硬。
面對預審民警一輪又一輪的訊問,他不是矢口否認,就是避重就輕,甚至偶爾還會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警察同志,我說了多少遍了,我沒殺人!什么小女孩,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抓錯人了!”
“六年前?六年前我在外地打工,根本就沒回來過!”
“你們有證據嗎?沒證據就別在這里瞎耽誤工夫!”
他的心理素質顯然超出尋常,對常規的審訊套路似乎早有準備,問答之間邏輯清晰,防守得滴水不漏。
與審訊室一墻之隔的觀察室內,氣氛同樣緊張。
巨大的單向玻璃前,市局局長黃建喜、刑偵支隊長王廣浩,以及青陽分局的葉青山、胡志康等領導悉數在座,眾人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隔壁那個頑固的嫌疑人身上。
看到審訊進展緩慢,王光明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不少領導微微皺起了眉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焦灼的情緒。
然而,在這片聚焦于審訊僵局的目光中,有一個人卻顯得格格不入。
章恒獨自坐在觀察室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對隔壁的唇槍舌劍仿佛充耳不聞。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捧著的一張雪白的A4打印紙上。
紙上,幾枚鮮紅、清晰的指紋赫然在目,如同雪地中綻放的詭異花朵——這是王光明被押解回來后,章恒第一時間要求他按下的十指指紋。
此刻,章恒正借助一盞高亮度臺燈和一個專業的高倍放大鏡,極其專注地審視著這些指紋。
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指尖隨著放大鏡的移動,在紙面上虛擬地勾勒著紋線的走向。
他時而凝神靜氣,時而將紙頁微微傾斜,借助不同角度的光線觀察著嵴線的細節和特征點,他的整個世界,仿佛都濃縮在了這方寸之間的紋路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觀察室內除了隔壁審訊室隱約傳來的聲音,就只剩下章恒偶爾調整紙張位置發出的輕微摩擦聲。
突然,他緊鎖的眉頭驟然舒展,一直緊繃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如釋重負的弧度。
他放下放大鏡,身體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臉上那種全神貫注的凝重被一種撥云見日般的輕松和篤定所取代。
這一微妙的表情變化,恰好被坐在他身旁的市局刑偵支隊長王廣浩捕捉到了。
王支隊長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身體微微傾向章恒,壓低聲音詢問道:“章恒同志,怎么了?是有什么發現嗎?”
這聲詢問雖然不大,但在安靜的觀察室內卻顯得格外清晰,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單向玻璃吸引了過來。
黃建喜、葉青山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章恒。
章恒抬起頭,臉上洋溢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他揚了揚手中的指紋紙,聲音清晰而有力地響徹整個觀察室:
“黃局,各位領導,這紙上是最新采集的嫌疑人王光明的十指指紋,經過我剛才的仔細核對與初步比對,我現在可以負責任地向各位報告——確定這枚指紋,與六年前‘三女童案’案發現場提取到的,兇手所遺留的那枚關鍵指紋,屬于同一個人!”
“什么?!真的能確定嗎?!”
黃建喜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兩度,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前傾,臉上充滿了急切與期盼。
如果指紋能夠鎖定,那無疑是在王光明堅硬的烏龜殼上砸開了一道致命的裂縫,這將是直接指認其兇手身份的鐵證!
雖然DNA的比對也在同步進行,但那需要時間,而指紋的當場認定,無疑給陷入僵局的審訊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章恒迎著黃局和所有領導的目光,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我確定!無論是中心花紋的形態、三角區的結構,還是十幾個細節特征點的位置、形狀與相互關系,都完全吻合!”
“尤其是他右手食指指紋中這個獨特的‘雙斗形紋’以及邊緣這個微小的‘短線’特征,與現場指紋如出一轍!王光明,就是我們要找的兇手!”
觀察室內響起一片細微的驚嘆和議論聲。
不少人看向章恒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由衷的佩服。
不用依賴繁瑣復雜的儀器設備,僅憑一個放大鏡、一雙肉眼和一顆沉穩的心,在短短十幾分鐘內,就能從浩如煙海的指紋特征中做出如此精準、迅速的判斷?
這需要何等深厚的功底、敏銳的觀察力和強大的記憶力!放眼整個白云市公安系統,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等本事!
“厲害!太厲害了!”
“早就聽說章組長在痕跡檢驗上是頂尖高手,今天算是親眼見識了!”
“指紋、腳印……好像沒有他不懂的,真是個全才啊!”
贊嘆聲低低地響起。
現在有了指紋這項幾乎無可辯駁的鐵證,即使王光明繼續負隅頑抗,零口供也足以將其定罪,更何況還有即將出爐的、更具說服力的DNA證據。
案件的勝利天平,已經徹底傾向了正義的一方。
章恒此刻已然起身,他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勝券在握的從容。
他不僅要讓證據說話,更要徹底擊潰王光明的心理防線,讓他親口供認罪行,還原真相,給受害者家屬一個完整的交代。
“黃局,我請求進入審訊室,參與審訊工作。”章恒請示道。
“好!去吧!就看你的了!”黃建喜沒有任何遲疑,立刻批準,眼中充滿了信任與期待。
章恒整理了一下警服,邁著沉穩而堅定的步伐,推門走進了隔壁氣氛壓抑的審訊室。
他朝著正在主審、臉上已略帶疲憊和無奈的同事微微點頭示意,然后目光便如同兩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落在了王光明的身上。
王光明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的年紀,長期的逃亡和生活不規律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皮膚粗糙,眼袋深重,但那雙眼睛里卻依然閃爍著社會“老油條”特有的混不吝和狡詐。
他瞥了一眼新進來的章恒,見對方如此年輕,嘴角不由撇了一下,眼神中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不屑與輕蔑,仿佛在說:“又換了個嫩茬來?能把我怎么樣?”
章恒將他這細微的神態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沉穩地在主審位旁邊的椅子坐下,將手中那份按著鮮紅指紋的白紙輕輕放在桌面上,開門見山,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光明,我是市局‘三女童案’專案組組長,章恒,我來的目的很簡單,是給你一個機會,老實、主動地交代你六年前,殘忍殺害那三名無辜女童的全部犯罪事實。”
回應他的,依舊是王光明那套死硬的態度和挑釁般的沉默,他甚至故意扭動了一下被銬住的手腕,發出金屬碰撞的輕響,姿態囂張。
章恒并不動怒,語氣反而更加冰冷了幾分,如同寒冬臘月的北風:“王光明,你以為緊閉嘴巴,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你太天真了,也太不懂法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上那份指紋樣本,“認識這是什么嗎?這是你剛剛按下的指紋,經過我們權威的比對鑒定,已經完全確認,它與六年前案發現場,兇手留在磚窯內壁上的那枚血指紋,屬于同一個人!”
“嗡……”王光明的腦袋似乎響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那鮮紅的指印,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瞬,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但他依然強作鎮定,梗著脖子,試圖維持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只是先前那十足的底氣,明顯泄掉了幾分。
章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這一閃而逝的慌亂,心中更有把握。
他繼續施加壓力,語速平穩,卻句句如錘,敲打在對方最脆弱的心防上:“你以為只有指紋嗎?我們在現場,還提取到了大量清晰的腳印。”
“根據那些腳印,我們不僅能推斷出兇手的身高、體重、年齡,甚至能分析出他獨特的步態和行走習慣——左腳輕微外八字,右腳習慣性拖地……這些,要不要我把現場照片和足跡鑒定報告拿給你,親自對照一下?”
章恒并沒有真的去拿那些資料,但僅僅是這樣精準的描述,就已經讓王光明的臉色開始發白,眼神中的慌張與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不斷擴大。
他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還有!”章恒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凌厲,目光如炬,仿佛要將他徹底看穿。
“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你在那個廢棄的磚窯里,至少抽了三根煙吧!煙頭呢?你隨手丟在了地上!那上面,沾滿了你的唾液,留下了你獨一無二的DNA!知道為什么把你抓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抽血嗎?就是為了和你留在煙頭上的DNA進行比對!結果很快就會出來!”
章恒身體前傾,隔著桌子,目光死死鎖定王光明那已經開始躲閃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給出了最終一擊:
“王光明,別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了!DNA的比對結果,只會進一步證實我們現在的結論!兇手,就是你! 鐵證如山,你抵賴不掉!”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
章恒這番連珠炮般的證據展示和心理攻勢,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摧毀了王光明苦苦支撐的心理防線。
他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發出一聲嘶啞的、絕望的嚎叫,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后猛地用被銬住的雙手抱住腦袋,竟然“哇”的一聲,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起來,眼淚和鼻涕瞬間糊滿了他的臉。
觀察室內,黃建喜等人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他們知道,攻堅戰,拿下了!
接下來的審訊,變得異常順利。
心理防線全面崩潰的王光明,再也無力掙扎,他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五一十,斷斷續續地開始交代那樁塵封了六年的血案。
他交代,六年前,他因為在外地惹了事,偷偷潛回老家躲風頭。
案發當天下午,他心情煩悶,在野外游蕩,在一處偏僻的水溝邊,看到了三個正在玩耍的、年僅十歲左右的女童。見四周荒蕪,人跡罕至,一股長期壓抑的、扭曲的邪念瞬間沖昏了他的頭腦。
他先是假意上前搭訕,用零食和花言巧語誘騙,隨后便兇相畢露,利用成年人的力量,強行將三名驚恐萬狀的女童挾持至附近一個早已廢棄的磚窯內。
在那里,他殘忍地對她們實施了性侵……事后,為了滅口,他喪心病狂地將三個年幼的生命全部殺害。
他尤其詳細描述了其中一名女童因激烈反抗而激怒了他,他順手撿起地上一塊堅硬的磚頭,朝著女孩的頭部瘋狂地砸了十幾下,直到……他不敢再看。
殺人之后,極度的恐懼和慌亂占據了他的心神。
他蹲在陰暗潮濕的窯洞里,連著抽了好幾根煙,試圖平復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
直到天色漸暗,他才如同驚弓之鳥般逃離現場,臨走時還不忘折了一些樹枝,胡亂地遮擋在磚窯的入口,試圖掩蓋自己的罪行。
他交代的犯罪時間、地點、手段、細節,甚至包括受害女童當時的衣著和反抗情形,都與案卷中記錄的證據和現場勘查結果高度吻合。
觀察室內,一片寂靜。只有王光明那帶著哭腔和悔恨(或許更多的是對死亡的恐懼)的供述聲,通過音響清晰地傳出來。
每一位領導的表情都異常嚴肅,心中充滿了對遇害兒童的無比痛惜和對兇手殘忍行為的極度憤怒。
當王光明終于陳述完畢,無力地癱在審訊椅上時,觀察室內,不知道是誰率先長長地、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緊接著,有人難以抑制地低聲喊了出來:
“破了!案子……終于破了!!”
“六年啊……整整六年了……這三個孩子,終于可以瞑目了……”
很快,壓抑已久的振奮和喜悅如同決堤的洪水,彌漫在整個觀察室。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是一種歷經艱辛、最終將罪惡繩之以法后的巨大成就感與欣慰感,盡管這份喜悅的背后,是三條逝去的幼小生命和長達六年的沉重等待。
數小時后,最終的DNA比對報告被緊急送到了專案組。
白紙黑字,科學結論清晰地顯示:現場煙頭上和精斑提取的DNA與王光明的DNA樣本,完全匹配!
至此,證據鏈形成完美閉環!
這起曾經震驚全省,耗費了無數警力物力,讓無數人扼腕嘆息的“三女童遇害案”,在沉積六年之后,終于真相大白,宣告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