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華端坐于會議室主位,指節在實木桌面叩擊兩下,沉悶的聲響如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
他目光沉靜地掃過在座每一位骨干,那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空氣中彌漫著煙草、舊紙張與無形壓力混合的氣息。
除了刑偵大隊核心成員,分局刑警大隊隊長吳宏也帶著幾名得力干將列席。
刑偵與刑警,雖一字之差,職責卻涇渭分明,前者如同大腦,專注抽絲剝繭還原真相;后者則似利爪,負責雷霆出擊緝捕罪犯。
有一些分局,刑偵和刑警合二為一,只有一個刑警大隊,沒有刑偵大隊,青陽區分局則兩個都有。
“同志們。”胡志華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死者身份已基本確認。”
他翻開面前卷宗,“何嬌,二十七歲,贛省人,通過房東提供的租房合同、身份證復印件及聯系電話核實,她多年前就來江南省務工,已通知家屬前來辨認。”
“通知家屬”四字背后,是一個家庭即將崩塌的世界,也是冰冷的程序必要。
“身份確認后,下一步是摸排走訪。”胡志華語速快而穩,“現在分成三個走訪組,以翠竹小區為中心輻射周邊,重點是……”任務被有條不紊地分解,如精密齒輪嵌入龐大的偵查機器。
部署完畢,他身體微傾,雙手交疊置于桌面,“根據現場勘查,我們找到了幾張超市購物小票,最近一張日期是七月九日,結合法醫初步尸檢。”他刻意停頓,加重語氣,“死亡時間大約在在七月十日至十三日之間。”
“嗡——”
這句話如同冷水濺入滾油,會議室頓時響起壓抑的議論聲。
“一個多月了,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有人低聲驚呼。
“尸體**成這樣,面部都腐爛,相貌根本無法辨認,案子難度大了。”另一人搖頭,眉頭緊鎖。
“現場痕跡破壞嚴重,黃金時間早過了!”
“安靜!”胡志華抬手,掌心緩緩下壓。
嘈雜聲戛然而止。
他繼續并且初步分析道,“現場勘查顯示,死者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均未發現,臥室抽屜、衣柜有明顯翻動痕跡,我個人初步判斷,這極可能是一起性質惡劣的入室搶劫強奸殺人案。”
與會者紛紛點頭,現場痕跡似乎都在佐證這個判斷。
角落里的章恒卻不易察覺地蹙眉,感覺事情恐怕沒有那么簡單,這“入室搶劫”的表象下,或許藏著更幽深的東西,但此刻缺乏證據支撐,他只能將疑慮壓回心底。
會議的效率非常高,不過二十分鐘便告結束,胡志華厭惡拖沓,他主持的會議都追求高效率,有事說事,從來不廢話連篇的浪費時間。
散會后,章恒隨人流離開,胡志華顯然對他寄予厚望,未用具體事務束縛,給了他極大自由行動空間。
盤龍官邸。
暮色中的新建住宅區如蟄伏的巨獸,優雅而靜謐。
作為青陽區乃至全市的標桿性高檔小區,新交房的樓體線條挺拔,綠化帶著精心設計的層次感,園林小徑蜿蜒,路燈已亮起柔和光暈。
章恒的家在11棟頂層復式。
三十二、三十三層連為一體,上下兩層,構成視野極佳的空中居所,481平方米的空間采用簡約質感裝修,巨幅落地窗外,遼闊江面上漁火與遠處城市霓虹交織成流動畫卷。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輕微“咔噠”聲。
章恒推門而入,在玄關彎腰換上家居拖鞋,穿過入戶玄關,眼前豁然開朗——近一百六十平方米的寬闊客廳,足以讓任何人驚嘆。
意大利進口的奶白色真皮沙發上,窈窕身影蜷縮而眠,呼吸均勻,長睫在眼瞼投下淡影,正對沙發的超大液晶電視無聲播放韓劇,光影流轉映在她恬靜側臉上。
章恒關閉頂燈,只留墻角壁燈散發暖黃光暈,他放輕腳步走近,俯身,手臂剛探至蘇汐頸后與腿彎,她便醒了。
濃密睫毛輕顫,緩緩睜開,露出一雙初醒朦朧旋即漾滿驚喜的美眸,“老公,你回來了。”
聲音軟糯帶睡意。
墻上的歐式掛鐘,時針已越過“12”。
章恒嘴角揚起和煦笑容,在蘇汐眼中,這個笑容能驅散所有的困意。
“傻丫頭,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嗎?”他語氣寵溺,指尖拂開她頰邊散落的發絲,“明天你還要去學校報到。”
暑假接近尾聲,老師們需提前返校準備開學。
“老公,我沒事的。”蘇汐莞爾,坐起身自然靠進他懷里,“今天這么晚,是局里有案子嗎?”
“嗯,出了起命案。”章恒言簡意賅,不想讓工作陰霾沾染家的溫馨,“接下來幾天估計都會忙,答應我,下次別等了,自己先睡,好嗎?”
“知道啦。”蘇汐嘴上應著,關切問道,“餓不餓,我去給你下碗面條。”
章恒低頭,在她光潔額頭輕吻,隨即下滑捕獲那抹紅唇,淺嘗輒止后聲音帶著戲謔的低啞,“不餓,我現在只想先洗個熱水澡,然后……吃你。”
蘇汐臉頰緋紅,嬌嗔地輕捶他,眼波流轉:“討厭!越來越沒正經……”說完卻起身,步履輕快走向主衛為他放洗澡水。
望著她的背影,章恒眼中滿是溫柔,家有美麗體貼的妻子,在外奔波再累,踏入家門的剎那,所有疲憊都被滿室暖意融化。
翌日
章恒一早先到局里露面,這是規矩,也是智慧,領導給予特權是信任,自己卻不能失了分寸。
九點鐘左右,接待室傳來消息,死者父母從贛省匆匆趕到。
隔著走廊,隱約可聞壓抑不住的絕望悲泣,章恒沒有過去,此刻的安慰蒼白無力,他更愿將精力投入尋找真相。
“飛哥,手頭有事嗎?”章恒走到鄧飛亮工位旁。
鄧飛亮正在整理卷宗,聞聲抬頭,眼神之中明顯表示出了興趣,他知道跟隨章恒往往意味著機遇,“沒事,我正閑著呢。”他立即起身。
“走,再去現場看看。”
“成,現在出發嗎。”
“對,就現在。”章恒利落揮手。
熟悉的藍白邊三輪摩托車轟鳴著沖出分局大院,靈活穿梭在清晨車流中,再次駛向被陰霾籠罩的翠竹小區。
“突突”引擎聲在樓下熄滅,兩人下車,一前一后沉默上樓,樓道仍殘留昨日勘察的忙碌痕跡,302室門口,警戒線如慘白傷口橫亙,一名同事盡責值守。
亮明身份,撩起警戒線彎腰進入。
再次踏入這個空間,章恒臉上輕松盡斂,取而代之是全神貫注的銳利。
一進入這個房間,章恒就進入了那種專注之中,眼神先是掃過房間的每個角落,然后從褲袋取出雪白手套,不緊不慢戴上,動作細致標準。
現場已被反復梳理過,臥室垃圾桶深處后來提取到的兩個煙頭,暗示可能的訪客;衛生間角落那個被打死結、內部殘留干涸體液的安全套,這也是關鍵的證據,能從里面提取到DNA信息。
環顧房間一圈之后,但章恒的目光投向了凌亂的抽屜、歪斜的柜門,以及地磚上幾乎難以辨認的細微刮痕。
他堅信,魔鬼總藏在未被注意的細節里,而他要做的,就是將其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