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恒裝出一副謙虛的樣子,目光卻悄悄掠過葉青山,心里翻涌著一片濃霧般的困惑,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實在令人費解。
憑直覺,章恒覺得葉青山不像是在演戲。
再說了,他一個分局局長,有什么必要在自己這個普通小警察面前裝模作樣呢,畢竟身份差距擺在那兒,這出“關心下屬”的戲碼,演得實在突兀。
他到底圖什么?
其實答案并不復雜。
葉青山那天沒去章恒的婚禮,根本不是什么“手頭有重要事務”,國慶都放假了,哪來那么多重要事,他就是單純對章恒有意見,不想去罷了。
可后來他得知,市局一把手黃建喜不僅親自到場,還帶了好幾位領導,全程參加完婚禮、喝完喜酒才離開。
這消息像一塊石頭砸進葉青山心里,激起層層波瀾,他反復琢磨,越想越覺得章恒在黃局長心中的分量不一般。
既然如此,自己有必要跟一個小警察過不去嗎?
他思考了好幾天,終于做出決定。
說到底,在體制內摸爬滾打這么多年,能坐上分局局長的位置,葉青山的情商并不低,尤其是他和章恒之間并沒有根本的利益沖突的前提下,退一步海闊天空,這么一想,心中那點不滿,也就漸漸散了。
他甚至覺得,這樣還不夠,得表現出對章恒實實在在的關心才行,免得對方在黃局面前給自己“上眼藥”。
于是,才有了剛才那一番刻意卻自然的表演。
此刻,葉青山依舊維持著領導關心下屬的溫和神色,語氣懇切:“小章,生活和工作上有什么困難,盡管提,別藏著掖著?!?/p>
“謝謝領導關心?!?/p>
葉青山又擺出鼓勵的姿態,拍了拍章恒的肩:“你是極有天賦的人,好好干,爭取干出一番成績。”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章恒適時表現出識趣,起身告辭,臨走前還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可他心里,卻完全是另一番思量。
聽其言,觀其行。
葉青山嘴上說得再漂亮,也不能輕易被麻痹,接下來怎么做,才是關鍵。
如果他真的言行一致,或許可以稍微放松警惕;但心中那根刺,既然已經埋下,再想拔除,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甚至有些寡淡,一年到頭,哪來那么多驚天大案呢,偶爾有幾起偷盜小案,已經算是不錯的調劑。
趁著這段時間清閑,章恒索性沉下心來學習,他從單位借來刑偵方面的專業書籍,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些書晦澀難懂,枯燥得讓人眼皮打架,可章恒卻讀得異常投入。
他發現自己幾乎過目不忘,理解和學習能力也強得驚人。
一本厚厚的大部頭,從頭到尾讀完,基本就能全盤掌握,那種知識入腦的成就感,讓他欲罷不能。
讀了一段時間的書,章恒并不滿足,這天,他干脆走進檔案室,翻閱起積壓的舊卷宗,還特意借了一份帶回辦公室。
此刻,他辦公桌上攤開的,正是一樁懸案的卷宗,他正看得入神。
卷宗很厚,顯然被很多人翻過,紙張卷邊、起毛,有些甚至微微發黃,透出歲月的痕跡。
若論新中國建國以來的江南省十大未破歷史懸案,十二年前發生在白云市青陽區的“青石鎮一家六口被殺案”,絕對能占一席之地。
那是1990年。
青陽區下面的青石鎮,一家六口被殘忍殺害,案子至今未破。
十二年過去了,幾代刑偵人的心血投入,卻像石沉大海。這案子依舊迷霧重重,甚至連犯罪嫌疑人半點有用的信息都沒能鎖定。
破不了的案子,漸漸就成了懸案,相關卷宗被送進資料室,一放就是好些年,再無人問津。
這起案子,除了偵破難度極大、線索似有實無之外,還有一個令人發指的特點:現場極其慘烈,兇手手段異常兇殘。
一家三代,六口人,全部被殺,而且是虐殺,法醫統計過死者身上的刀傷,總數竟達兩百多處。
遇害者家中,除了一只老母雞僥幸存活,凡是能喘氣的,無一幸免。
章恒獨自安靜地翻看卷宗,辦公室里人不多的,原本十幾個人的大間,此刻只零星坐著三五個人,偶爾響起他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卷宗內容極為詳實,不僅有案件本身的全面記錄,也包括歷次偵破工作中留下的所有材料,還有大量照片——死者的、案發現場的,每一張都觸目驚心。
與其他很多現場干凈、毫無指紋腳印的兇殺案不同,這起案子,兇手在現場留下了大量指紋與腳印。
可偏偏,那個年代刑偵手段落后,沒有遍布的監控攝像頭,沒有DNA提取鑒定技術,最多只能驗個血型,即便有這么多痕跡,硬是沒能揪出真兇。
光是看完這份卷宗,章恒就花了小半天,合上最后一頁,他心情沉重如鐵,太兇殘了,這樣的兇手,必須繩之以法。
腦海中不斷回閃著卷宗里的文字與畫面,他沉默良久,一個念頭,就在這時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我能不能試一試呢,萬一……我能偵破它呢?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野火般點燃了他的興致。
他再次翻開卷宗,某些段落,他逐字逐句地推敲;某些照片,他盯著看,一看就是好幾分鐘,仿佛要從那些靜止的圖像里,看出兇手的影子。
下午四點多,臨近下班,辦公室里漸漸熱鬧起來,人也多了。
有人注意到一直埋首資料的章恒,笑著打趣:“小章,還看卷宗呢,你不會看了一整天吧?”
“什么卷宗啊,能看一整天?”有同事好奇地湊過來,目光落在卷宗上時,聲音頓時揚了起來,“小章,你在看青石鎮那家六口滅門案的卷宗,那可是十多年都沒破的懸案啊!”
一位老同志聽見是這案子,仿佛瞬間被拉回當年的記憶里,腦海中最鮮明的印象就是:太慘烈,兇手太兇殘。
“小章,你別告訴我,你對這案子有興趣啊?!?/p>
章恒抬起頭,展顏一笑,眼神卻異常明亮,“實不相瞞,我確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試一試,有人愿意一起嗎?”
“那還是算了,我可不想做無用功,白費力氣?!绷⒖逃型聰[手拒絕。
老劉工作經驗豐富,當年對這案子也有所了解,他連忙勸道:“小章,你們年輕人有干勁是好事,但努力方向得選對,像這種陳年懸案,還是別浪費時間去碰了?!?/p>
他言下之意很明白:當年那么多人都破不了,連省廳的專家都束手無策,你一個年輕人,怎么可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