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恒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牢牢鎖定在那張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按摩椅上,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回避的探究:“王大爺,您這按摩椅看著真不錯,款式挺新的,應該不便宜吧?”
此言一出,站在他身旁的邵飛文、鄧飛亮、周康三人,臉上都同時掠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驚愕和不解。
邵所長更是微微蹙眉,心中暗道:這章組長怎么回事呢,一進門,放著正主不問,怎么偏偏對這張不起眼的按摩椅產(chǎn)生了興趣,還揪著不放呢?
莫非……這張按摩椅真有什么我們沒注意到的問題?
但這個念頭僅僅在邵飛文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他立刻否定了。
不,不可能。 他心中非常篤定,當初他們接到協(xié)查通報,第一次上門了解王某軍兄弟情況時,就曾非常仔細地詢問過這張按摩椅的來歷。
王老漢當時明確表示是他自己買的,甚至還拿出了購買發(fā)票給他們看過。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事后還特地派人去縣城那家品牌專賣店核實過,確認了這筆銷售記錄的真實性。
想到這里,邵飛文不禁微微側(cè)身,湊近章恒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幾分提醒和確信低語道:“章組長,這張按摩椅我們之前仔細排查過,手續(xù)齊全,來源清晰,應該沒有什么問題?!?/p>
然而,章恒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提醒,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王老漢身上,目光平靜卻極具穿透力,靜靜地等待著老人的回答。
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覺在他心中尖銳地鳴響——這張按摩椅絕對有問題!而且,可能隱藏著巨大的、被所有人忽略的秘密!
王老漢表面上看起來十分鎮(zhèn)定,甚至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他拍了拍按摩椅的扶手,語氣如常:“哦,這個啊,是挺貴的,花了我不少錢呢?!?/p>
但章恒那雙銳利的眼睛,卻精準地捕捉到了他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逝的、極其隱蔽的慌亂!
那慌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便迅速消失,除了章恒,包括鄧飛亮和周康在內(nèi)的其他人都毫無察覺。
捕捉到這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異常,章恒心中的篤定又增加了幾分!
他不動聲色,繼續(xù)追問,語氣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步步緊逼的力道:“王大爺,我再問您一次,這張椅子,您具體是什么時候買的呢,花了多少錢?我看這牌子,估計便宜不了。”
王老漢深吸了一口旱煙,吐出一股濃烈的煙霧,仿佛想借此掩飾什么。
他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回答道:“警察同志,這椅子是我在縣城里那家‘康健之家’專賣店買的,我這個人啊,年輕時候干活落下了一身毛病,腰也疼,脖子也硬,聽說這玩意能按摩,就狠狠心買了一個。你還別說,躺上去按一按,確實舒服多了?!?他試圖將話題引向按摩椅的功能,分散注意力。
章恒微微點頭,表示在聽,但目光依舊銳利:“哦?那購買發(fā)票您還留著嗎,方便給我看一下嗎?” 這是一個看似合理,實則關鍵的要求。
王老漢的臉上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猶豫,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眼神有些飄忽,但最終還是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一個老舊的五斗柜前,翻找起來。
一邊找,他還一邊用帶著幾分委屈和擔憂的語氣嘟囔著:“警察同志,這……這可是我從正規(guī)店里買的,有發(fā)票的,干干凈凈,不……不犯法吧……”
這番看似無辜的辯解,在章恒聽來,反而更像是一種心虛的掩飾。
很快,王老漢從一堆雜亂的紙張中,翻出了一張略顯褶皺,但保存尚算完好的發(fā)票,遞給了章恒。
章恒接過發(fā)票,目光迅速掃過上面的信息——品牌、型號與實物一致,銷售方是“康健之家”專賣店,價格:貳仟叁佰捌拾元整,購買日期:2002年9月28日。
兩千三百八十元!購買時間不到一個月!
這個數(shù)字和日期,像兩道強光,瞬間照亮了章恒腦海中的疑團!一個依靠收撿廢品勉強糊口、生活如此拮據(jù)的老人,怎么可能舍得,又怎么有能力,拿出相當于他可能大半年收入的巨款,去購買一個并非生存必需的奢侈保健品呢?
盡管有這張看似無懈可擊的發(fā)票,盡管邵飛文他們之前已經(jīng)核實過,但這恰恰加深了章恒的懷疑!
他的直覺瘋狂地吶喊著:這張按摩椅,絕對不是王老漢自己買的!它很可能是王某軍或者王某劍兄弟中的一人,近期偷偷回家探望時,買給父親盡孝的!
接下來,章恒又圍繞著按摩椅的使用感受、購買過程、是否獨自前往等細節(jié),看似隨意地詢問了幾個問題。
王老漢的回答雖然大體流暢,但偶爾細微的停頓和眼神的閃爍,都被章恒看在眼里。
盡管心中已經(jīng)升起了濃濃的、幾乎可以確定的懷疑,但章恒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半分異樣,依舊是一副例行公事、正常調(diào)查的模樣。他的平靜和不再深究,成功地麻痹了王老漢,使其并未產(chǎn)生任何警覺,以為這只是警察又一次徒勞無功的例行詢問。
問完關于按摩椅的問題后,章恒巧妙地話鋒一轉(zhuǎn),仿佛又將重心拉回到了王某軍兄弟身上:“王大爺,照您這么說,您的兩個兒子,王某軍和王某劍,您是真的兩年多都沒見過了嗎,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王老漢見話題轉(zhuǎn)移,似乎暗暗松了口氣,語氣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哎呀,我說了好幾遍了!最近一次見他們都是兩年多以前了!”
“他們說是去韓國打工掙大錢,左鄰右舍誰不知道呢,都可以給我作證!這兩年來,他們是音訊全無,連個電話都沒往家里打過,更別說往家里寄一分錢了!”
說完,他還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堆滿了無奈和怨氣,演技堪稱精湛:“唉!別人家的兒子是頂梁柱,我這兩個兒子,算是白養(yǎng)了!一點都指望不上,幫不到家里一點忙啊!”
“去韓國打工”? 章恒心中冷笑。
這不過是他們?yōu)榱搜谌硕俊⒕木幙椀谋砻娼杩诹T了!
鄧飛亮他們早已查過,根本沒有王某軍兄弟任何合法的出境記錄!
他們極大概率就藏在國內(nèi)的某個角落,甚至,可能就隱藏在距離南港鎮(zhèn)不遠的地方!
章恒又不動聲色地詢問了幾個關于王某軍兄弟過去朋友、習慣的問題,王老漢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忘了”,要么就是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感覺再也問不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章恒便適時地結(jié)束了這次走訪。
他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失望和客套,對王老漢道:“好吧,王大爺,謝謝您的配合,如果想起什么,或者您兒子有消息了,請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派出所。”
“好好好,一定,一定?!?王老漢連連點頭,忙不迭地將他們送出了院子,仿佛送走了什么瘟神。
出門之后,走到車旁,準備上車前,章恒轉(zhuǎn)身對一直陪同的邵飛文道:“邵所長,今天又辛苦你們跑一趟了。接下來我們可能還要在鎮(zhèn)上隨便轉(zhuǎn)轉(zhuǎn),了解點別的情況,就不耽誤你們所里的正事了,你們先去忙吧?!?/p>
邵飛文依舊是一副熱情配合的樣子:“章組長太客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那行,我們就先回所里了,有什么需要,隨時打電話!”
目送著邵飛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章恒臉上那層客套的笑容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手鎖定目標后的銳利和果決。
他拉開車門,利落地坐上副駕駛,對已經(jīng)坐在駕駛位上的鄧飛亮干脆利落地揮手道:
“走!不去別的地方了,直接去縣城,去那家‘康健之家’按摩椅專賣店!”
鄧飛亮微微一愣,但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應道:“是,恒哥!” 他一腳油門,這輛三菱越野車的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如同離弦之箭般,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縣城城區(qū)快速駛?cè)ァ?/p>
坐在后排的周康,臉上還帶著幾分未散的困惑,忍不住探身向前,低聲詢問道:“恒哥,我們這突然跑去縣城專賣店干什么呢,難道……你剛才真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們沒看出來的問題?”
章恒的目光望著前方飛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輕輕“嗯”了一聲,語氣篤定:“嗯,是有一點發(fā)現(xiàn),等到了地方,查一查,應該就能證實我的猜測了?!?/p>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那張價格不菲的按摩椅,王老漢口口聲聲說是他自己去縣城買的,還有正式發(fā)票,看似天衣無縫。但直覺和邏輯都在強烈地告訴他,這背后一定有鬼!極大概率,就是王某軍或者王某劍中的一人購買的!
如果這個推測被證實……如果購買日期真的如發(fā)票所示,就在不到一個月之前……
那這將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巨大發(fā)現(xiàn)!
這意味著,王某軍兄弟中的至少一人,在最近一個月內(nèi),曾經(jīng)秘密回過家!
并且為了盡孝,或者說為了彌補內(nèi)心的某種虧欠,給父親買了這張昂貴的按摩椅。
只是他們的行蹤極其隱秘,巧妙地避開了所有鄰居和鎮(zhèn)上的眼線,以至于整個南港鎮(zhèn)都沒有人察覺!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王老漢口口聲聲說“兩年多沒見過兒子”,就是在**裸地撒謊!
他不僅見過,甚至很可能知道其中一個兒子的下落,或者至少有過聯(lián)系!
這個推斷讓章恒的心跳微微加速。
但他深知,如此重大的發(fā)現(xiàn),必須謹慎!
他暫時不想讓邵飛文,尤其是邵飛文背后的梁德軍乃至那位“悔青腸子”的孫副局知道。
萬一他們得知線索,立功心切,貿(mào)然行動,很可能就會打草驚蛇,讓即將浮出水面的魚兒再次受驚深潛,那所有的努力就可能前功盡棄!
南港鎮(zhèn)距離縣城城區(qū)并不遠,只有十余公里。
這輛動力強勁的三菱越野車在鄧飛亮的駕駛下,風馳電掣,沒過多久,就一個干脆利落的剎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縣城中心商業(yè)街一家裝修頗為氣派的“康健之家”品牌按摩椅專賣店門口。
明亮的玻璃櫥窗,光潔的地磚,琳瑯滿目的各色按摩椅,與剛才王老漢家破敗的景象形成了鮮明而刺眼的對比。
專賣店內(nèi),幾名穿著統(tǒng)一制服的店員正有些慵懶地等待著顧客。看到門口突然停下一輛警車,并從車上下來三名身形挺拔、氣質(zhì)干練的年輕警察,他們都不由得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相互交換著驚訝和探尋的眼神。
這家門店面積不小,目測足有兩三百平方米,裝修也算得上豪華。
章恒邁步走進店內(nèi),目光如同雷達般快速掃視了一圈,當他看到天花板上安裝著的至少兩個監(jiān)控攝像頭時,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氣。
在這個監(jiān)控還遠未像后世那樣普及、很多商鋪都舍不得投入安裝的2002年,他來之前最擔心的就是這家店沒有監(jiān)控。
如果那樣,就只能依靠店員的記憶和口供,其可靠性和準確性將大打折扣?,F(xiàn)在看到有監(jiān)控,破案的希望瞬間增大了許多!
“你們店里,誰是負責人?” 章恒站定,朗聲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
話音剛落,一名年紀約三十多歲、穿著合體的職業(yè)套裙、黑色絲襪,妝容精致的女子,立刻從里面的辦公室小跑著出來,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笑容。
但她的眼神中難掩一絲緊張:“警察同志,您好!我是這家店的店長,我姓林。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的嗎?”
章恒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夾,將王某軍和王某劍的照片清晰地在店長面前展開,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語氣沉穩(wěn)而清晰地詢問道:
“林店長,請你仔細回憶一下,在9月28日那天,照片上的這兩個人,有沒有來過你們店里嗎,并且,是否購買了一款棕色的,價格在兩千三百八十元的按摩椅?”
因為發(fā)票上的日期和型號價格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牢記于心。
林店長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兩張照片上,她微微蹙起秀眉,努力地在記憶中搜索著。
店內(nèi)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空調(diào)運行的微弱聲音。鄧飛亮和周康也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店長。
幾秒鐘后,林店長的目光在王某劍的照片上停住了! 她用手指著王某劍的影像,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但又逐漸變得肯定:“這個人……對,好像就是他!雖然打扮有點不一樣,但臉型眉眼我記得!那天下午,就是他來我們店里,比較爽快地買走了那款特價的棕色按摩椅!沒錯,就是他!”
“真的是他!”
聽到這個確切的回答,站在章恒身后的鄧飛亮和周康,幾乎要控制不住地低呼出來!
兩人臉上瞬間涌現(xiàn)出難以抑制的振奮和激動!太好了!這簡直是突破性的重大發(fā)現(xiàn)!
他們看向章恒背影的目光,充滿了由衷的敬佩甚至是崇拜!
恒哥太神了!僅僅憑借一張看似普通的按摩椅,就敏銳地嗅到了背后隱藏的巨大線索,并且一擊即中!
與兩人的激動相比,章恒的表情卻依舊保持著刑警特有的淡定和沉穩(wěn)。
他沒有流露出任何得意的神色,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冷靜地繼續(xù)追問,指向最關鍵的證據(jù):
“林店長,我看你們店里安裝了監(jiān)控攝像頭。9月28日那天的監(jiān)控錄像,現(xiàn)在還能調(diào)取出來嗎?我們想親自確認一下。”
“可以的,沒問題!我們店的監(jiān)控一般會保存一個月左右?!?林店長立刻點頭,態(tài)度非常配合,“幾位同志請跟我到辦公室來,我馬上幫你們調(diào)取。”
很快,在店鋪后方的狹小辦公室里,林店長操作著那臺略顯笨重的臺式電腦。
隨著鼠標的點擊,9月28日下午時段的監(jiān)控錄像被迅速調(diào)取出來,開始在電腦屏幕上清晰地播放。
章恒、鄧飛亮、周康三人,立刻不約而同地向前傾身,六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那塊閃爍著黑白影像的屏幕上,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關鍵的幀畫面……
真相,仿佛已經(jīng)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