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這里,或許會有敏銳的讀者心生疑竇,不禁發(fā)問:
之前,專案組不是已經(jīng)對死者劉某的社會關系進行過一**規(guī)模的摸排走訪嗎,當時的重點,不就放在了情感糾紛、債務糾紛這些命案高發(fā)的導火索上嗎?
難道在那次鋪開的大網(wǎng)中,就沒有發(fā)現(xiàn)劉某到底有哪些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問得好,答案是:還真沒有發(fā)現(xiàn)真正具備明確作案動機和時機的“仇人”。
原因在于,第一次的排查,受限于當時“死者身份不明”這一最大障礙,如同在黑暗中摸索,雖然投入了大量警力,但時間窗口緊迫,調查方向不可避免地有些發(fā)散和寬泛。
重點被放在了那些顯性的、易于查證的矛盾上——為情,為錢。
然而,對于一些隱藏在日常生活褶皺之下,經(jīng)年累月、如同慢性毒藥般侵蝕著人際關系的隱性積怨,在那次疾風驟雨式的初期排查中,確實未能充分觸及和深挖。
有些仇恨,它不顯山不露水,卻暗流洶涌,等待著某個臨界點的爆發(fā)。
而這一次,情況截然不同。
按照章恒那精準如手術刀般的分析和建議,各項調查工作被迅速、高效地重新部署下去。
這一次,力量不再分散,目標無比清晰——緊緊圍繞著剛剛浮出水面的嫌疑人劉某某,深挖他的社交圈,尋找共同的怨恨源頭。
事實證明,章恒又一次將方向完全弄對了,精準地切中了案子的命脈! 偵查力量如同被匯聚到一處的激光,能量集中,穿透力驚人。
沒有多久,在劉某某緊密的社會關系網(wǎng)中,第二個嫌疑人便如同被驚動的蟄伏之獸,清晰地浮出了水面,進入了警方銳利的視野。
這個人名叫趙某,同樣出身九郎山村。
一個極其關鍵的線索是:在死者劉某神秘失蹤后不久,這個趙某也曾突然離開家鄉(xiāng),遠赴外地打工,直到近些年,才隨著旅游開發(fā)的浪潮返回故里。
他回來后,在風景如畫的青山湖畔不遠,開了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民宿,生意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深入調查發(fā)現(xiàn),趙某當年與嫌疑人劉某某關系極為密切,堪稱莫逆之交。
更重要的是,他與死者劉某之間,也曾有過不止一次公開的沖突和矛盾。
隨著對趙某背景、經(jīng)歷以及與劉某某關聯(lián)的深入挖掘,他身上的嫌疑標記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
仿佛是推倒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第三個嫌疑人的身影,緊隨其后,幾乎沒有任何遲滯,也被警方從歷史的塵埃中迅速鎖定。
此人名叫李某,原本也是那個國營漁場的職工,與死者劉某是正兒八經(jīng)的同事關系,日日相見。
通過走訪當年漁場的老工友,一條重要線索浮出水面:李某與劉某在工作上長期關系緊張,曾數(shù)次因工作安排、利益分配等問題發(fā)生過激烈爭吵,積怨頗深。
而最具串聯(lián)意義的發(fā)現(xiàn)是:這個嫌疑人李某,同時與首犯劉某某也是關系匪淺的好友! 當年,他們二人經(jīng)常湊在一起喝酒聊天,形成了一個穩(wěn)固的小圈子。
至此,三條原本看似獨立的線索,最終交匯于一點!
劉某某、趙某、李某——這三名嫌疑人,如同三塊終于被找到的、嚴絲合縫的拼圖,完整地嵌合在了一起!
案子進展到這一步,在專案組所有核心成員的心中,基本已經(jīng)可以宣告?zhèn)善疲?剩下的,就是如何將這盤棋完美收官。
鄧磊等人,一直緊繃了近一個月的神經(jīng),到了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松弛下來。
那種感覺,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渾身每一個細胞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輕松和暢快。
他們再次看向章恒的眼神,已經(jīng)與以往完全不同,里面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甚至帶著幾分驚嘆的佩服之色!
厲害!實在是太厲害了!
這么一樁橫跨十六年光陰、線索幾近于無、開局就是死局的“白骨沉尸”奇案、懸案,在章恒的抽絲剝繭、層層推進之下,竟然真的從一片混沌和絕望中,被他硬生生開辟出一條通往光明的路徑,直至此刻三名嫌疑人全部浮出水面,無所遁形!
更令人拍案叫絕的是,章恒在此過程中的幾次關鍵判斷,堪稱料事如神!
他說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十六七年左右,結果案情證實,恰恰是十六年!
他推斷作案人員很可能有三名,現(xiàn)在看來,果然就是這三個人!
他懷疑那些偽造的信件出自劉某某之手,筆跡鑒定的結果白紙黑字地擺在那里,果然就是劉某某親手所寫!
這種近乎預言般的精準判斷,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刑偵經(jīng)驗的范疇,帶上了幾分傳奇的色彩。
收網(wǎng)的時候,到了!
青山分局立刻召開了緊急會議。
會議上群情振奮,意見高度統(tǒng)一:兵貴神速,立即部署,對三名嫌疑人實施同時抓捕,防止任何一人聞風逃竄或串供!
命令下達,一張無形卻密不透風的大網(wǎng),在青山市及周邊悄然撒開。
行動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的!
三支精干的抓捕小組同時出擊,在不同的地點,幾乎在同一時間,將尚在懵懂之中、或還在暗自慶幸平安無事的劉某某、趙某、李某三人,一舉擒獲!
嫌疑人到案,接下來的審訊工作立刻分頭、同步展開。
初始階段,不出所料地遇到了一些阻力。三人似乎早有默契,面對審訊民警的提問,或矢口否認,或避重就輕,或沉默以對,試圖負隅頑抗。
然而,再堅固的同盟,在確鑿的證據(jù)和強大的心理攻勢面前,也注定是脆弱的。
突破口,正如章恒所預料的那樣,率先從心理防線相對薄弱、且握有直接偽造信件證據(jù)的劉某某身上被炸開!
尤其是當審訊民警將那份白紙黑字、結論確鑿的筆跡鑒定報告,“啪”地一聲甩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時,那冰冷的紙張和科學的結論,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瞬間擊潰了他內心深處最后一道,也是最為脆弱的心理防線!
劉某某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涔涔而下,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他的精神徹底垮了。
接下來,便是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徹底、詳細的供述。
他交代了作案的全過程,其情節(jié)與章恒之前的分析和推測幾乎如出一轍,驚人的一致!
原來,劉某某因長期遭受村霸劉某的欺壓凌辱,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惡氣,怨恨如同不斷滋生的毒藤,漸漸纏繞了他的心智,最終發(fā)展到了“不殺之不足以平憤”的瘋狂地步。
某一次,劉某某、趙某、李某三人湊在一起喝酒,幾杯烈酒下肚,胸中的塊壘和怨氣再也抑制不住。
當劉某某提起想殺了劉某的想法時,三人竟一拍即合!
長期積累的共同怨恨,在酒精的催化下,迅速發(fā)酵成了犯罪的共識。
他們開始詳細地商量作案的時機、地點、方式和事后如何掩蓋罪行的每一個細節(jié)……
那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夜,湖面刮著刺骨的北風。
三人以喝酒談事為名,將死者劉某約了出來。推杯換盞之間,趁機將劉某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隨后,他們用早已準備好的尼龍繩,將劉某捆得結結實實,如同一個粽子,又在外層纏裹了數(shù)層厚重的漁網(wǎng),并在漁網(wǎng)內部塞滿了沉重的石頭。
接著,三人趁著夜色,將沉重無比的劉某抬上小船,搖著櫓,劃向漆黑如墨的青山湖。
在那片吞噬了無數(shù)秘密的水域,他們合力抬起那具承載著他們罪惡的軀體,“撲通”一聲,奮力拋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湖面蕩漾開的漣漪很快平息,仿佛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這么多年過去了,三人各自經(jīng)歷著人生的起伏,他們都以為那件血腥的往事早已被時光埋葬,從此人不知,鬼不覺,將成為一個被他們帶進墳墓的秘密。
哪里想得到,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他們更想不到,會遇上章恒這樣一位刑偵高手!從湖底白骨被發(fā)現(xiàn),到三人全部落網(wǎng),前后竟然不到一個星期! 十六年的隱匿,在一周內土崩瓦解!
消息傳回,專案組內外一片歡騰!
獲知“青山湖白骨案”全面告破,三名嫌疑人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的捷報,市局局長黃建喜喜形于色,立刻帶著數(shù)名局領導,再次親臨青山分局。
他紅光滿面,情緒高昂,又一次在眾人面前,對章恒進行了毫不吝嗇的、高度的當眾表揚,稱他是“警界的明日之星”,“破案的關鍵功臣”。
在青山分局聽取了詳細的案情總結匯報,并對所有參戰(zhàn)人員表示了慰問和勉勵之后,黃建喜馬不停蹄,立刻驅車趕往市委。
他要把這個好消息,親自向市委主要領導匯報。
在市委書記辦公室外等了大約半小時后,他比較順利地見到了市委書記高長河,在秘書帶領下走到了那間象征著白云市最高權力核心的辦公室門外。
在普通民警和下屬眼中,黃建喜是手握重權、威嚴十足的市局局長。
但此刻,面對身為省委常委、白云市委書記的高長河,他心中卻不免有些緊張。
那是一種下級面對上級領導,尤其是面對一位以嚴肅、威嚴著稱的領導時,自然而然的拘謹。
敲門,得到允許后進入。
寬大、簡潔卻氣場強大的辦公室內,高長河正坐在那張寬大的沙發(fā)椅上。
黃建喜下意識地微微彎了腰,臉上的表情收斂得十分恭敬,措辭也變得異常謹慎:
“高書記,您好,關于青山湖的那起‘白骨沉尸案’,我想向您做一個專題匯報。”
高書記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渾身上下自然散發(fā)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強大氣場。
他微微頷首,言簡意賅:“黃建喜同志,是不是這個案子,已經(jīng)順利偵破了?”
“高書記,報告好消息,這個案子已經(jīng)成功告破,三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wǎng),并且均已認罪……”黃建喜強壓著內心的激動,開始比較詳細地匯報整個案件的偵破過程。
在整個匯報過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多次提到了“章恒”這個名字。
從最初的死亡時間推斷,到DNA比對的堅持,到對嫌疑人數(shù)量和關系的精準判斷,再到鎖定關鍵證據(jù)筆跡,直至最終指導抓捕和審訊突破……章恒在其中起到的一連串關鍵性、乃至決定性作用,被他如實地、突出地進行了匯報。
聽完黃建喜的匯報,高長河那向來威嚴的臉色,似乎緩和了不少,甚至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
他沉聲道:“嗯,你們的表現(xiàn)不錯,當初承諾一個月內破案,現(xiàn)在提前完成了任務,效率很高,對于有關的有功人員,該嘉獎的一定要嘉獎,要隆重,要到位。”
“是,是!請高書記放心,我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重獎有功之臣!”黃建喜連忙躬身答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黃建喜在匯報中反復、著重地提到了“章恒”,這引起了高長河濃厚的興趣。他特地追問了一句:
“黃建喜同志,剛才你的匯報里,多次提到了這位名叫章恒的同志。你能不能再進一步,詳細地說一說這位同志的具體情況?”
黃建喜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打起精神,開始詳細介紹起來:“報告高書記,章恒同志是江南省警官大學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專業(yè)基礎非常扎實。”
“他今年剛參加工作不久,但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已經(jīng)連續(xù)參與并主導破獲了多起大案要案,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刑偵天賦和扎實的業(yè)務能力……”
當然,關于章恒畢業(yè)分配時被人頂替、一度屈居基層派出所的那段“不光彩”的插曲,黃建喜是絕口不提的。
那不僅是章恒個人的坎坷,更是他黃建喜治下用人機制存在問題的體現(xiàn),自然不可能在市委書記面前自曝其短。
聽完黃建喜的介紹,高長河似乎對章恒十分的滿意,他難得地明確稱贊道:“聽你這么一說,這個章恒同志,確實很不錯嘛,居然還這么年輕,那就是更加難能可貴的人才了,對于我們白云市能涌現(xiàn)出這樣的青年才俊,我很欣慰。”
黃建喜連忙順著話頭表態(tài):“高書記慧眼識珠!小章確實是一棵難得的好苗子,我們市公安局也已經(jīng)注意到了,正準備將他作為重點對象,進行全方位的培養(yǎng)和鍛煉。”
又簡單交流了幾句,黃建喜便適時地告退,從市委書記那間壓迫感十足的辦公室里退了出來。
帶上辦公室門的瞬間,黃建喜才長長地、徹底地舒出了一口憋了半天的濁氣。
高書記的氣場實在太強大了,面對他,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肩頭,讓人不由自主地緊張。
此刻,壓力盡去。
回想起剛才高書記不僅肯定了案件偵破工作,還表揚了整個公安系統(tǒng),黃建喜的腳步都不由得輕快了幾分,嘴角也難以抑制地向上揚起。
他一邊朝著市委大院外走去,腦海一邊在飛速地思考著。
“剛才高書記明確指示了,要表彰有功之人……而且聽起來,對章恒是格外欣賞……”
“那么,光是開一個表彰大會,發(fā)點獎金和獎狀,恐怕是遠遠不夠的,分量太輕了,也體現(xiàn)不出高書記的重視和咱們局的力度……”
“必須要有……更實際、更有分量的東西才行!”
一個模糊但方向明確的念頭,開始在他心中逐漸清晰、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