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啥不進城啊?你是本地人的話,不是進城待著更好嗎?”剛子沒等方式谷開口便先問道。
剩下的他倒是沒說,怕傷了老人的自尊。
但是進城的話,說不定還能去那些大戶人家門外討到幾個銅板,一口吃食的,這不比在城外待著要好?
方式谷沒有再說,這確實也是他想要問的。
“我倒是想進,可現(xiàn)在進不去了,他娘的,都怪你們這些災民!”說起這個他就來氣,眼睛瞪大了,態(tài)度也開始不耐煩了起來。
“原本半個多月前只是零零散散的有一些災民過來,城里都接收了的,可是之前不知道咋就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生病。”
“大夫查出來說是災民帶來了瘟疫,之后縣令便下了令關了城門不再接收災民,之前染上瘟疫的人也全部移到了城外。”
“我那時候好死不死因為沒吃飽,出城來找野菜,結果再想進去,根本就進不去了。”
“縣令倒是有派大夫出來醫(yī)治,并且之前只在城內(nèi)派粥也改到了城外,每日早上和晚上各一次。”
“可現(xiàn)在過來的災民越來越多了,病了的也越來越多,就連粥也越來越稀,今兒早上的粥那稀得都能照見人影了!”
“我知道的都說完了,你們要是怕死的話就趕緊走,不然也染上瘟疫了,那就一起等死吧。”
老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然后伸出手問方式谷要飯團。
他這段時間都沒吃飽,每天就混個水飽,這好不容易能得到吃的,只想快點吃下肚去。
只有進了自己肚子的,那才是自己的。
聽到‘瘟疫’這兩個字,田正和剛子都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面色開始發(fā)白,驚慌不定的看向方式谷。
之前只是有所猜測,現(xiàn)在證實了真的有瘟疫,方式谷也被嚇得手都有些發(fā)抖。
也就是說,他們現(xiàn)在所有人就處于這些病人中間,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會被感染的風險。
而要進城的話,就得越過這重重感染了瘟疫的人群,在生死之間走一遭。
就算是真進了城,但是萬一他們感染上了瘟疫呢?
方式谷后背直冒冷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進這城了。
但接觸都接觸了,必須得問個明白才行,方式谷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xù)問道:“既然會派粥,為何你們都在此處待著,不去前面,這樣到時間派粥的時候還能在前面,說不定還能多得一些。”
老人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警覺,發(fā)現(xiàn)了這其中奇怪之處,只能繼續(xù)答道:“前面有官兵,每日派粥卯時三刻和酉時一刻,大家只能提前一刻鐘前去排隊,若是再早不僅沒有粥,輕則被打,重則喪命。”
“所以沒必要早早的過去,早早的聚集過去只會是這樣,還不如在此處待著,至少有樹,還算陰涼。”
“城中的大夫治不了這瘟疫嗎?”方式谷繼續(xù)問道,心里多少還是抱了一點希望。
老人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來:“好的大夫都在城內(nèi)去醫(yī)治那些達官顯貴的親眷去了,哪會真管咱們這些人的死活?不過是派了兩個大夫在那邊意思意思一下而已,就沒見治好過什么人。”
“應該也是沒有找到能治瘟疫的方子,每日往外抬的尸體越來越多,全都堆在了那邊山頭的亂葬崗去了。”
他指了一下西邊不遠處的一座矮山:“瘟疫哪有那么好治的,等死唄。”
他說了那么多,已經(jīng)很是不耐煩了:“你到底給還是不給?我能說的已經(jīng)全部都說完了。”
想問的問題差不多也已經(jīng)問完了,看老人的這態(tài)度,再問什么應該也是撬不開他的口了。
方式谷只能作罷。
心神不定的拿出了一個飯團扔到了老人手上,剛站起身來準備走,便見那老人狼吞虎咽的吃完后,嘴角勾出一抹有些詭異的笑來:
“忘記跟你們說了,我也染上瘟疫了。”
老人面色潮紅,一說完這句話,便驚天動地的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笑,極盡瘋狂。
他在這城外等死,這城外成百上千的人都在等死。
而新過來的災民,也即將跟他們一樣,在這里等死。
誰都逃不過的,誰都逃不過!
他眼中滿是恨意,他原本只是進城去討些粥喝填肚子而已,日子不好過啊,為了給家里省糧食,沒辦法才這樣的。
可是就是因為這些外面來的災民,就是因為他們帶來了瘟疫,讓他也染上了瘟疫。
他驚慌失措的跑回家中,想讓兒孫拿出錢來去城里看大夫,說不定還能活下來。
可是那些不孝子孫不僅關了門不讓他進去,還伙同村里人把他打出了村。
他還不如真的是個老光棍,無牽無掛的只為自己多好啊,何至于為了給兒孫省點口糧落了這么個下場。
他沒了活路,只能在這城外憑借著每日兩頓的粥水吃著,茍延殘喘。
可是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或許在今天,又或許在明天,他便再也睜不開眼。
他咳得癱倒在地上,望向上方樹葉縫隙間的陽光。
他想活下去啊,做夢都想,哪怕一把老骨頭了,派粥的時候他都是跑得比誰都快,就是為了多搶到一些吃的。
以前他聽過人會有下輩子的說法,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下輩子。
但是他不想有下輩子了。
太苦了,實在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