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戈壁灘上的風漸漸帶上了刺骨的寒意,像是無數看不見的細針,穿透衣物直刺肌膚。
帳篷內的油燈被風吹得搖曳不定,昏黃的光暈在每個人臉上跳動,人影在帆布上拉長又縮短,像極了每個人心中搖擺不定的希望。
拾穗兒站在帳篷中央,她的身形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但脊梁卻挺得筆直。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張面孔——那些被風沙刻滿溝壑、被歲月染上滄桑的臉龐,此刻都寫滿了迷茫與無助。
“鄉親們,”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很累。這場沙暴奪走了我們的家園,奪走了我們三位親人的生命,也差點奪走我們的希望。但是,如果我們就這樣放棄金川村,對得起那些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的先人嗎?對得起我們的子孫后代嗎?”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依然堅定:“金川村不只是幾間土房、幾畝薄田,它是我們的根啊。我奶奶生前常說,人不能忘本,樹不能離根。我懇請大家,再為我們的家園爭取一次機會。明天,我愿意去旗里,向領導表明我們留守的決心!”
拾穗兒的話音落下許久,帳篷內仍是一片寂靜,只能聽見外面風卷沙粒拍打帆布的聲音,簌簌作響,如同無數細小的蟲子在啃噬著人們的決心。
李大叔是第一個打破沉默的。
他往前邁了一步,腳上的布鞋沾滿了沙土,鞋面已經磨得發白,右腳的大拇趾處甚至破了個小洞,露出里面粗糙的襪子。
“穗兒,你說得對。”
他的聲音粗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李老五在這片土地上活了五十多年,經歷過七場大沙暴,房子塌過三次,可每次我都把它重新壘起來了。記得最慘的那回,是十年前,沙暴把整個房頂都掀了,我和你嬸子就睡在露天的土墻里,看著天上的星星,等天亮再修房子。”
他頓了頓,眼角有些濕潤:“我那口子臨走前,還拉著我的手說,‘老五,咱這屋子冬暖夏涼,可得守好了’。她現在就埋在村東頭那片沙棗林里,我要是走了,誰給她掃墓?誰陪她說說話?”
李大叔的聲音哽咽了,“這次,我也跟你一起去旗里。就是磕頭求,我也要求來這個機會。”
“我也去!”
王大娘將懷里熟睡的孫子往肩上托了托,孩子的臉蛋紅撲撲的,在睡夢中還咂著嘴,“我兒子兒媳都在外面打工,要是村子沒了,他們回來連個家都找不著。去年我兒子回來的時候還說,等再攢點錢,就回來把老房子翻新了,開個農家樂。咱們這里的胡楊林秋天多美啊,總會有游客來的。”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我這把老骨頭,也要為村子說句話。就是背,我也要把孫子背到旗里去,讓領導看看,咱們金川村的根還沒斷!”
“還有我!”
人群中站出一個精瘦的年輕人,他是村西頭趙家的獨子趙鐵柱,“我爹在沙暴里為了救牲口,被塌下來的房梁砸傷了腿,現在還在床上躺著。他說他就是爬,也要爬回金川村。我替他去!”
“算我一個!”
“咱們金川村的人,不能就這么認輸了!”
帳篷里頓時響起一片附和聲,原本被災難和悲傷壓彎的脊梁,此刻似乎都挺直了幾分。
就連小石頭也學著大人的樣子,挺起小小的胸膛,盡管他的眼睛里還藏著對未來的不安,小手卻緊緊攥著拾穗兒的衣角,仿佛這樣就能獲得勇氣。
老村長在角落的病床上微微點頭,干裂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拾穗兒連忙上前,輕輕拍著他的背,遞上一碗溫水。
老人的手顫抖著接過碗,幾滴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滴在已經洗得發白的中山裝上。
“穗兒啊,”
老村長緩過氣來,緊緊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粗糙得像砂紙,卻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明天去旗里,不要硬碰硬。旗領導也是為咱們好,怕咱們再遭災。你要……要講道理,要把咱們的決心和計劃說清楚。”
他喘了口氣,繼續叮囑,“趙書記我見過幾面,是個通情理的,就是脾氣有點倔。你跟他說話的時候,要誠懇,要實實在在,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
拾穗兒重重點頭:“村長爺爺,您放心,我明白。咱們不是去鬧事的,是去講理的。”
老村長欣慰地笑了笑,從枕頭底下摸索出一個褪色的紅布包,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一枚已經生銹的**像章和幾張泛黃的獎狀。
“這是咱們村七五年被評為‘治沙先進村’的獎狀,這是我當年去北京開會時得的像章。你都帶上,讓領導看看,金川村曾經也是有過榮光的……”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化作一聲嘆息。
拾穗兒小心翼翼地接過這些承載著歷史的物件,感覺手中沉甸甸的。
這一夜,金川村無人安眠。
拾穗兒和陳陽、張教授以及幾位村民代表圍坐在煤油燈下,連夜準備第二天要向旗委書記展示的材料。
張教授拿出他這些年在金川村收集的數據,一頁頁泛黃的紙張上,密密麻麻記錄著土壤成分、植被生長、風速變化。
有些紙張邊緣已經破損,被他用透明膠帶仔細粘貼好。
“這里不是不能治理的死亡之地。”
張教授指著圖表上的曲線,眼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專業的光芒,“根據我的研究,金川村地下水位雖然下降,但還沒有到枯竭的程度。村東頭那口老井,即使在最旱的年景,水位也沒低于十米。如果能科學引水,配合草方格固沙和耐旱植物種植,完全有可能遏制土地沙化。”
陳陽則拿出了一幅手繪的地圖,上面標注著金川村周圍的地形和植被分布,筆觸精細,連最小的沙丘和灌木叢都被仔細描繪出來。
“我和穗兒這幾年試驗的那片沙棗林,成活率已經達到了四成。這說明只要方法得當,咱們這里還能長東西。”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片綠色區域,“我計算過,如果全村人一起動手,三個月內就能完成村周五百畝的草方格固沙,同時種植沙棗和梭梭苗。只要下一場雨,這些植物就能扎根。”
拾穗兒安靜地聽著,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著關鍵點。
她的字跡工整有力,一如她此刻的決心。
偶爾抬頭時,她會與陳陽的目光相遇,無需言語,彼此眼中都有同樣的堅定。在京科大學的四年里,他和拾穗兒一起多次默默進行著治沙試驗,皮膚被戈壁的陽光曬得黝黑,雙手布滿了勞作留下的繭子。
“我算過了,”
陳陽繼續說著,拿出一張寫滿數字的紙,“草方格需要的麥草,旗另外的蘇木就有,收購價格不貴。樹苗的話,我聯系了區農林大學的實驗基地,他們愿意無償提供第一批十萬株幼苗。關鍵是人力,我們需要全村人一起動手。”
拾穗兒終于開口,聲音輕柔卻堅定:“人力不是問題。金川村的鄉親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帳篷外,李大叔帶著幾個年輕人連夜清理著村委會廢墟,希望能找出一些還能用的文件和物品,證明金川村的歷史和價值。
鐵鍬挖在沙土和瓦礫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每挖出一本賬冊、一面錦旗,大家都如獲至寶,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塵土。
“找到了!找到了!”
突然,趙鐵柱興奮地叫起來,手里舉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村里的老相冊!”
大家圍攏過來,李大叔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疊黑白和彩色的老照片。
最上面的一張是三十年前金川村的全家福,那時的村子綠樹成蔭,村民們站在村口的老胡楊下,笑容燦爛。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金川村一九八八年春節,治沙初見成效留念。”
李大叔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已經永遠離去了,有些還健在但已垂垂老矣。
“看,這是你爹,當年可是村里最精神的小伙子。”
他對趙鐵柱說,聲音有些哽咽,“那時候咱們村多美啊,村前有溪水,村后有果林。這才過了三十年,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另一邊,女人們則忙著準備干糧和水,為第二天去旗里的代表們準備行裝。
王大娘從救濟物資中省下幾個雞蛋,煮熟了塞進拾穗兒的行囊。
“明天要走遠路,得吃點實在的。”她喃喃自語著,又把一包孫子舍不得吃的餅干偷偷塞了進去。
小石頭偷偷溜出帳篷,跑到村口那棵被沙暴摧毀的老胡楊前。
這棵樹曾經是金川村的象征,三人合抱的樹干,茂密的樹冠,夏天時能投下畝許的陰涼。
如今它被連根拔起,橫臥在地,干枯的枝條指向天空,像是在做最后的掙扎。
孩子從口袋里掏出幾塊舍不得吃的沙棗干,小心翼翼地擺在樹根處。
“胡楊爺爺,您一定要保佑穗兒姐明天順利,保佑咱們村子能留下來。”
他雙手合十,學著奶奶生前拜佛的樣子,虔誠地許愿,“我長大了也要像穗兒姐一樣,把沙漠都變成綠洲。到時候,您一定會活過來的,對吧?”
夜風掠過,枯枝發出輕微的嗚咽聲,像是老樹的回應。
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拾穗兒一行人就出發了。
三輪拖拉機在沙土路上顛簸前行,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車上除了拾穗兒、陳陽、張教授和李大叔外,還有王大娘和兩位在村里頗有威望的老人。
他們特意換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盡管上面也沾著沙塵,卻疊得整整齊齊。
王大娘甚至別上了一枚珍藏多年的胸針,那是一朵已經褪色的塑料花。
旗委所在地離金川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路上,隨處可見沙暴過后的慘狀——被沙埋的農田,倒塌的房屋,甚至連公路都被沙丘阻斷了幾處,他們不得不下車清理沙子才能繼續前行。有一次,車輪陷進沙坑里,所有人都下來推車,鞋子灌滿了沙子,汗水浸濕了衣背。
“這場沙暴太厲害了,”
李大叔望著窗外的景象,眉頭緊鎖,“我活了這么大歲數,還沒見過這么兇的沙塵暴。十年前那場也算大了,但比起這次,還是小巫見大巫。”
張教授嘆了口氣:“氣候變化加上過度放牧,草原退化越來越嚴重了。金川村的情況不是個例,整個地區都面臨著同樣的挑戰。但如果每個受影響的村子都一走了之,沙漠就會不斷擴大,最終吞噬整個草原。”
拾穗兒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隨身攜帶的布包,里面裝著奶奶生前常用來晾曬草藥的布袋,那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草藥香。
她望著窗外荒涼的景象,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她不能放棄這片土地,不僅因為這里是她的根,更因為如果連這里的人都選擇離開,那么沙漠化的腳步將會更快地吞噬整個草原。
她想起奶奶生前說過的話:“穗兒,治沙如治病,急不得,也停不得。只要你不停下,沙漠就前進不了。”
如今奶奶就葬在村后的沙丘上,守望著一生守護的村莊。
旗委大院門口,警衛攔住了他們這群風塵仆仆的村民。
當聽說他們來自金川村,不是來請求安置而是要求留下來時,警衛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你們等等,我通報一聲。”
警衛匆匆進了辦公樓。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王大娘緊張地整理著衣領,李大叔不停地搓著手,陳陽則一遍遍檢查著攜帶的材料是否齊全。
拾穗兒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必須鎮定。
旗委會議室里,旗委書記趙志遠正皺著眉頭翻閱災情報告。
他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干部,皮膚黝黑,看上去常年在基層奔波。
當他聽說金川村的代表來了,特別是聽說他們不是來談搬遷而是要求留下時,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請他們進來吧。”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對秘書點點頭。
拾穗兒一行人走進會議室,顯得有些拘謹。
陳舊的衣衫與整潔的會議室形成鮮明對比,王大娘甚至下意識地在門口蹭了蹭鞋底的沙子。
“趙書記,您好。”
拾穗兒上前一步,微微鞠躬,“我們是金川村的村民代表,感謝您在百忙中接見我們。”
趙志遠請眾人坐下后,開門見山地說:“拾穗兒同志,我理解你對家鄉的感情。”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但金川村的情況已經不適合居住。這場沙暴造成全旗十五人死亡,三十多人受傷,其中你們村子就占了三例。我們不能拿群眾的生命安全冒險。”
拾穗兒感到心猛地一沉,但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站起身,向趙書記又鞠了一躬:“趙書記,首先感謝旗里這些天對我們村的救助和關懷。我們不是不識好歹,更不是要蠻干。我們今天來,是想向旗里匯報我們治理風沙、重建家園的計劃。”
陳陽隨即展開那幅手繪地圖,張教授則開始專業地講解治沙的可行性。
李大叔和王大娘則用樸實的語言,講述著金川村的歷史和村民們對這片土地的眷戀。
“趙書記,您看,”
李大叔顫巍巍地走上前,從布包里掏出那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一些沙土,“這是我從村東頭帶來的土。別看上面一層是沙子,往下挖一尺,還是能攥出油的好土啊!這地還能救!”
他激動地說著,布滿老繭的手微微發抖,“我在這片土地上種了四十年莊稼,知道它的脾性。它不是死了,只是病了,病了就得治,不能一扔了之啊!”
趙書記起初不以為意,但隨著講述的深入,他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而專注。
他時不時提出問題,有些相當尖銳,但都被張教授的科學數據和拾穗兒等人的實際經驗一一解答。
“你們說的草方格固沙,在別的地方確實有過成功案例。”
趙書記沉吟道,“但那種方法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長期維護,你們村現在的情況,能做到嗎?”
“我們能!”
拾穗兒堅定地回答,“我們金川村現有男性勞動力一百一十人,只要組織得當,完全有能力完成初期工程。我們已經聯系了農林大學實驗基地,可以提供沙棘、梭梭等耐旱植物幼苗。張教授也答應會繼續指導我們。”
王大娘接過話頭:“趙書記,咱們村的人不怕吃苦。我是看著這村子從幾戶人家發展到現在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咱們的血汗。我老伴生前最愛說,‘金川金川,不是因為它有金子,是因為咱們的汗水在這里閃光’。就這么走了,實在是不甘心啊。”
老人說著,眼圈紅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那孫子才三歲,我不能讓他長大后,連個念想家鄉的地方都沒有。”
會議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就在氣氛逐漸朝著有利方向發展的時侯,旗委辦公室的主任匆匆進來,在趙書記耳邊低語了幾句。
趙書記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他沉默片刻,對拾穗兒等人說:“剛剛接到氣象局通知,未來三天可能還有一次沙塵天氣過程,雖然強度不如前幾天的特大沙暴,但對你們村那種剛剛受災的地方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這個消息像一盆冷水澆在每個人頭上。王大娘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角,李大叔的眉頭也鎖得更緊了,陳陽不安地看了一眼拾穗兒。
拾穗兒感到一陣眩暈,但她強迫自己站穩,深吸一口氣道:“趙書記,正因為可能還有沙塵天氣,我們更應該盡快開始固沙工作,而不是一走了之。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只有面對它、治理它,才能真正保證安全。”
陳陽也站了起來:“趙書記,給我們一個機會吧。我們不需要旗里大量資金投入,只需要政策上的支持,允許我們留下來嘗試治沙計劃。如果一年后沒有成效,我們自愿搬遷。”
趙書記目光掃過面前這一張張飽經風霜卻充滿期盼的臉,久久沒有說話。
會議室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旗桿上紅旗被風吹動的聲音。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終于,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沙丘輪廓,沉聲道:“金川村的情況特殊,你們的決心我也看到了。這樣吧,旗里可以暫緩搬遷計劃,就給你們十二個月的時間。”
“十二個月?”
拾穗兒心中一緊,這個時間比她預期的要短得多。
“對,十二個月。”
趙書記轉過身,表情嚴肅,“這十二個月里,旗里也會全力來提供必要的物資支持,但主要靠你們自己。”
“如果十二個月內,你們能證明治沙有效,村莊基本安全有保障,搬遷計劃可以重新討論。”
“但如果期間發生任何危險,或者我看不到明顯成效,你們必須無條件服從搬遷安排。這是底線,沒有商量余地。”
他走到拾穗兒面前,目光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拾穗兒同志,我佩服你們的勇氣。但作為領導,我必須為每一個村民的生命安全負責。十二個月,這是我的最大讓步。”
拾穗兒知道這已經是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她鄭重地點頭:“謝謝趙書記,我們不會讓您失望的。”
離開旗委時,已是下午時分。
天空果然如預報所說,開始變得灰蒙蒙的,遠方的地平線被黃沙籠罩,新一輪的風沙正在醞釀。拖拉機迎著漸起的風沙,向著家的方向駛去。
“十二個月,太短了。”
李大叔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種下的草方格能不能固定住,樹苗能不能活,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啊。”
張教授推了推眼鏡:“時間確實緊迫,但總算爭取到了一個機會。我們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
王大娘緊緊抱著孫子,孩子被風沙嗆得輕輕咳嗽。
“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我也要撐過這六個月。”她喃喃道,把孫子往懷里摟得更緊了些。
拾穗兒望著逐漸被風沙模糊的夕陽,輕聲卻堅定地說:“有這十二個月,就夠了。我們一定能證明,金川村不會就這么消失。”
她的目光越過漫天黃沙,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某一天——沙退綠進,草木蔥蘢,金川村重新煥發生機。
那時的村莊,將不僅僅是一片生存的土地,更是一種精神的象征,證明人類與自然和解的可能。
車上的每個人都明白,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場戰斗的艱難程度,將遠超他們的想象。
而拾穗兒內心深處,還藏著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直面的事實——她與這片土地的聯系,遠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深刻,都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