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厚重的窗簾隔斷了正午的陽光,室內彌漫著一種冰冷的明亮。
宬年俯瞰城市的背影,像一座凝固的黑色礁石。
網中的魚濺起的水花,終究歸于沉寂。他轉身,目光掃過監控屏幕一角,那個豪華牢籠的畫面里,兮淺正靠坐在門邊,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
奢華卻冰冷的房間內,兮淺背抵著門板,坐在地毯上。
懷中骨灰盒的寒意滲入骨髓,口袋里的照片邊緣硌著皮膚。
然而,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貼身藏著的另一個東西——那個曾經獲得的U盤。
它像一個沉默的炸彈,卻無法引爆。
嘗試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可能密碼,包括秦昊、宬年、孫伯甚至她自己的名字縮寫加生日,冰冷的提示始終如一:密碼錯誤,訪問被拒絕。
挫敗感混合著林嵐那句意味深長的“亡魂找路”在胸腔里翻攪。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腕,那道淡了卻仍隱隱傳來微弱灼熱感的疤痕映入眼簾。
這是鏈墜留下的印記,夏時陌最后留給她的東西。
夏時陌……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漣漪。
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毫無預兆地撞入腦海:夏時陌的名字縮寫……加上……她的生日?
指尖帶著一絲自己都無法解釋的顫抖,她在老式電腦(宬年提供的有限設備)的密碼框里,謹慎地輸入了那串組合——她的出生年月日,加上“SXM”。
屏幕短暫地停滯了一瞬。
光標閃爍。
然后,那個冰冷的訪問拒絕提示消失了。
U盤的加密外殼被無聲地剝開。
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氣,點開了唯一的文件夾,里面是三個孤零零的視頻文件。
第一個文件名字是【記者會后臺.監控.片段】 畫面晃動,光線昏暗,是典型的監控視角。
時間顯示是記者會開始前。
夏時陌穿著筆挺的西裝,正背對著鏡頭,低頭整理講稿。
一個穿著維修工制服、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刀疤劉,雖然畫質模糊,但臉上那道標志性疤痕在側臉光線下隱約可辨)鬼祟地接近講臺下方。
他動作極其熟練迅速,在講臺內部一個視覺死角的位置,粘上了一個不足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裝置——微型炸彈。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裝好后,他迅速低頭,消失在人群邊緣的陰影里。
夏時陌對此毫無察覺。
打開第二個文件【爆炸瞬間.大廳側角.監控修復】,這段畫面更為模糊,噪點嚴重,顯然是遭受爆炸沖擊后修復的片段。
視角來自大廳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突然,刺目的白光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填滿整個屏幕,巨大的沖擊波將講臺碎片和人體掀飛。
就在這毀滅性的白光爆開的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原本蜷縮在角落陰影里的、穿著破舊工裝的身影(孫伯!雖然像素極低,但那佝僂的身形和慌亂絕望的姿態與照片中的孫嬸丈夫驚人相似)猛地撲了出來!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剛被沖擊波震得失去平衡的夏時陌狠狠撲倒在地!
下一秒,更大的爆炸能量和飛濺的碎片將他完全吞噬覆蓋……畫面劇烈抖動幾下,徹底陷入黑暗。
這段錄像解釋了夏時陌在如此近距離爆炸中心得以重傷幸存,而非當場殞命的唯一原因——孫伯救走了他。
第三個文件是【溫爾頓醫生.獨白.加密錄制】 畫面穩定,卻透著一種倉促和不安。
背景像是一間簡陋旅館的房間。
溫爾頓醫生(那位曾為她催眠的心理醫生)坐在鏡頭前,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了疲憊和深重的恐懼。
他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宬年先生……”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他當時……以我女兒的生命安全……要挾我……對兮淺小姐……實施深度催眠……目的是讓她……徹底遺忘夏時陌……并植入對宬年的依賴……”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勇氣,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鏡頭:“但是……我……我篡改了核心指令!”
他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決絕,“那條鏈墜……我把它設定成了……喚醒被封鎖記憶的唯一物理鑰匙!它不僅僅是個信物……它承載著特定的神經反饋頻率!毀掉它……或者……當佩戴者遭遇強烈的情緒沖擊與物理刺激(比如灼傷)……結合特定的心理暗示……封鎖記憶的閘門……就有可能被強行沖開!”
他喘著粗氣,最后幾乎是哀求般地說:“記住……毀掉鏈墜……是鑰匙……鑰匙……” 畫面戛然而止。
視頻結束了。冰冷的電腦屏幕光映在兮淺慘白如紙的臉上。
手腕疤痕的灼熱感從未如此清晰,像烙印,像控訴。
記者會爆炸的真兇(秦昊/刀疤劉)、夏時陌奇跡生還的代價(孫伯的犧牲)、她被剝奪記憶的骯臟交易(宬年的脅迫)以及……她苦苦尋求的“鑰匙”(毀掉鏈墜),所有碎片被三段視頻殘酷地拼接起來,形成一個巨大而猙獰的真相。
她的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足以焚毀五臟六腑的憤怒和悲慟。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輕輕叩響了。不是林嵐那種刻板的節奏,而是……宬年。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書房經歷了俯瞰城市、確認掌控的短暫沉寂后,宬年內心的天平似乎發生了某種微不可查卻又劇烈的傾斜。
那亡魂的哀歌,那張舊照片,以及……兮淺眼中日益累積的絕望和懷疑,像無形的細絲纏繞著他。
他從未體驗過這種名為“猶豫”的情緒,但此刻,它沉重如山。
他深知,繼續隱瞞那座以利益和謊言構筑的冰墻,只會將她推得更遠,或者……玉石俱焚。
激烈的思想斗爭在他冰封般的面容下洶涌,最終定格為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斷。他按下了內線:“讓兮淺來書房。”
兮淺跟著引路的仆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著燒紅的烙鐵。
憤怒、悲傷、徹骨的寒意在她體內沖撞。
她將U盤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棱角刺著掌心。
她不知道宬年為什么突然見她,但她知道,她已手握武器。
書房里,宬年沒有坐在他那張象征權力的書桌后。
他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陽光給他高大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卻驅不散那份沉郁。
聽到她進來的聲音,他沒有立刻轉身。
沉默在巨大的空間里彌漫,沉重得讓人窒息。
終于,他緩緩轉過來。
他的臉上沒有了慣常的掌控一切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沉重,甚至……一絲疲倦。
他沒有看她的眼睛,視線落在她緊握的拳頭上片刻,隨即移開。
“你拿到了一些東西。”他的聲音異常艱澀,不再平穩,像是許久未用的齒輪在強行轉動,“關于過去……關于時陌。”
兮淺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U盤的事暴露了?她下意識地將手背到身后,指甲更深地陷入U盤堅硬的表面。
宬年沒有追問,也沒有靠近。
他走到書桌旁,沒有使用指紋或密碼,而是用一把古樸的黃銅鑰匙,打開了桌下一個沉重的實體保險柜。
他從里面取出了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
袋子邊緣磨損嚴重,泛著不均勻的陳年黃色。
他將文件袋放在書桌上,推到她面前。動作緩慢,帶著一種交付重負般的儀式感。
“我最初接近你,”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動機……確實骯臟不堪。”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推開壓在胸口的大石,才繼續說下去:“這個,能解釋一部分。”
兮淺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又猛地抬起,死死盯著宬年。
她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輕微的顫抖,解開了文件袋上纏繞的細繩。
里面只有一張紙,一張同樣泛黃、邊緣有些脆化的文件。
她將它抽出,展開。
標題是:《股權質押及債務清償協議》
甲方:夏氏集團(代表:夏父 簽章) 乙方:宬年(簽章)
核心條款瞬間刺穿了她的雙眼:
甲方夏氏集團將其持有的15%核心股權質押予乙方宬年,作為乙方提供巨額緊急流動性資金支持(具體天文數字被黑色油墨覆蓋,但“巨額”二字清晰)的擔保。
附加特別條款: 若乙方宬年能夠成功確保甲方之子夏時陌女友兮淺永久遠離他,斷絕任何形式的聯系與情感糾葛,則上述股權質押所擔保之債務,視為乙方宬年自愿放棄,甲方無需清償任何本息,質押股權自動解除。
落款日期,清晰無誤地印在夏時陌遭遇爆炸、她被迫接受催眠之前!
這薄薄的一紙協議,冰冷、**,沒有任何溫情包裝。它像一面照妖鏡,瞬間映照出宬年最初那副被巨大經濟利益驅動的、冷酷無情的真實面孔。
拆散她和時陌,阻止他們在一起,竟是一樁價值夏氏集團15%股權的、骯臟交易的核心條款!
他所謂的“解救”與“保護”,其根基竟是建立在夏父試圖用他兒子的愛情去換取集團茍延殘喘的交易之上!
巨大的經濟利益!這就是他最初參與催眠、強行將她囚禁在身邊、抹去她過去的核心驅動力!
兮淺拿著協議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紙張發出簌簌的哀鳴。她抬起頭,看向宬年,眼中沒有任何淚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燃燒后的灰燼。真相的冰山,終于向她展露了它龐大而猙獰的根基,冰冷刺骨。
宬年迎著她的目光,沒有辯解,沒有躲閃。他只是站在那里,承受著那目光中蘊含的一切重量,仿佛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贖罪方式。書房里只剩下紙張抖動的聲音和兩人沉重壓抑的呼吸。
風暴的中心,死一般的寂靜。而那枚小小的U盤,還帶著她掌心的微溫,緊貼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