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幕低垂,壓著墨綠色的海面。
宬年的車隊,幾輛通體漆黑的防彈轎車,像一排沉默的鋼鐵巨獸,悄無聲息地停在破舊的碼頭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
車門推開,林嵐第一個利落地跨出車子,動作精準得不帶一絲多余。
海風帶著咸腥和一股鐵銹般的壓抑感撲面而來。
她面無表情,聲音平穩得像機器播報:“A組負責行李和物資,B組負責外圍警戒,C組護送老板和物品登船。速度?!?/p>
保鏢們立刻如同被按下開關的機器,高效地行動起來。
林嵐的目光掃過全場,像精密雷達,確保每一個環節無縫銜接。
宬年抱著那個沉重的檀木骨灰盒隨后下車,盒子冰涼的溫度透過他昂貴的西裝面料傳遞到掌心。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另一輛車,兮淺被陸沉的手下幾乎是半攙扶半脅迫地帶下車。
她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海天相接處,仿佛靈魂早已抽離軀殼。
林嵐的目光在她身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不足半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轉向宬年,聲音沒有絲毫起伏:“老板,船只已就位,五分鐘后可以啟航。島上目標建筑已清理完畢,安保初步部署完成?!?/p>
“嗯。”宬年從鼻腔里哼出一個音節,緊了緊手臂,抱著骨灰盒率先走向那艘同樣漆黑、線條冷硬的接應快艇。
林嵐像一道無聲的影子,緊緊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她的職責核心,就是確保這個骨灰盒萬無一失。
她步履沉穩,每一步都精確丈量過一般,然而,內心深處,那則關于城北化工廠爆炸的新聞簡報,扎破了她用十幾年冰封起來的麻木外殼。
阿福爹……他一定也聽到了……他不會……也來吧?這個念頭剛冒尖,就被她以強大的意志力狠狠碾碎。
她是林嵐,只是宬先生的工具,高效的工具不該有雜念,不該有牽掛。
引擎低吼,快艇割開翻涌的海浪,駛離碼頭。
兮淺被安置在一個獨立的狹小艙室,門外清晰地傳來守衛沉穩的腳步聲。
主艙里,宬年抱著骨灰盒靠在舒適的皮椅上,閉著眼睛,仿佛在假寐。
盒子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架子上。
林嵐安靜地坐在側面的短沙發上,背脊挺直,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滾的墨綠色海浪,像是在執行警戒任務,又仿佛靈魂也隨著波濤起伏,飄向了未知的遠方。
時間的流逝在引擎單調的轟鳴和海浪的拍擊聲中變得模糊。
直到船身微微一震,靠岸了。
海島村潮濕、帶著濃重海腥味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
他們入住了海邊一棟提前被徹底清理過的老房子,門窗加固,守衛森嚴。
氣氛凝重得像一塊浸透了水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儀式的時間分秒逼近,無形的弦越繃越緊。
宬年親手將骨灰盒鎖進了老屋最深處一間改造過的、配備著多重電子鎖和物理鎖的密室,鑰匙只有一把,緊緊攥在他自己手里。
兮淺則被徹底禁錮在二樓,臥室和相連的一個小起居室是她的全部活動范圍,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人看守,如同最高級別的囚犯。
就在他們抵達后不久,一個加密的通訊請求接入宬年的專用設備。
他走到書房角落,接起。片刻后,他面無表情地結束了通話。
溫爾頓醫生的最新報告:夏時陌在經歷了一次極其兇險的器官衰竭后,被強行從死亡線上又拉了回來,生命體征暫時穩定在極低的水平線上,但意識毫無恢復跡象,依然是深度昏迷的植物狀態。
“不惜一切代價維持現狀?!睂k年只下達了這冰冷的命令。
放下通訊器,他盯著書桌上攤開的海島村燈塔結構圖,眼神陰鷙。
夏時陌沒死成,這消息反而讓他的眉心鎖得更緊。
今晚的儀式,必須完美執行,容不得半點閃失!
宬年起身,帶著陸沉離開書房,去進行最后的現場勘查和安保確認。
厚重的書房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聲響。一直如同雕塑般侍立在一旁的林嵐,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機會來了!
她對這棟老屋的了解,遠非宬年帶來的人所能想象。
當年夏家興盛時,她曾隨父親阿福多次來這里小住。
她知道一些早已廢棄、甚至圖紙上都沒有標注的角落。
她屏住呼吸,避開守衛交替巡邏的視線死角,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書房隔壁一個堆滿舊物的儲藏間。
在最里側,一個看似普通雜物柜的背后,她熟練地摸索到一個隱蔽的卡扣,輕輕一按,柜體內部無聲地向側面滑開,露出后面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鉆過的、布滿蛛網的狹窄洞口——一條早已廢棄的通風管道入口。
沒有絲毫猶豫,林嵐瘦削的身體敏捷地鉆了進去。
管道內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陳腐氣味,她強忍著不適,憑借著童年模糊的記憶和對空間的精準感知,在黑暗中快速爬行。
幾分鐘后,她停在了一塊沉重的金屬格柵前。
格柵后面,就是宬年在老屋臨時設置的核心機密儲藏室。
目標明確。
她將耳朵貼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凝神傾聽片刻,確認外面無人。
然后,她利用隨身攜帶的微型工具,極其小心地卸下了幾顆早已銹蝕的螺釘。
格柵被輕輕移開一條縫隙。
儲藏室內,按照最高安保標準設置了紅外報警和監控探頭。
但林嵐知道它的盲區——一個位于角落監控死角的嵌入式保險柜。
她像幽靈一樣滑入室內,沒有觸動任何警報。
快步走到那個不起眼的保險柜前。
密碼?
她記得清清楚楚——宬年生母的忌日數字組合。
指紋膜?她知道宬年有個習慣,會在書房辦公桌最底層那個帶暗鎖的抽屜里,放一份備用的指紋膜。
她之前整理文件時,“無意”中確認過它的位置和開啟方式。
冷靜得如同精密儀器。
輸入密碼,將那張薄如蟬翼的指紋膜覆蓋在識別區。
輕微的電子音后,伴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厚重的合金柜門無聲地向內彈開。
柜內空間緊湊,塞滿了厚厚的卷宗、貼著標簽的硬盤和加密存儲器。
林嵐伸出手,手指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如同精準的探針,快速翻檢著。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標簽。【股權交易密件】……
最終,她的指尖停留在一個略顯陳舊的牛皮紙文件袋上,袋子上印著一個早已被注銷的“仁心私人診所”的模糊標記。
標簽上是她熟悉的、屬于宬年助理的潦草字跡:【秦昊 - 夏氏董事長(夏天) - 病理干預記錄(慢性)】。
就是它!
林嵐毫不猶豫地將文件袋抽出。
她不是為了宬年,也不是為了陷害兮淺。
這是纏繞在她心底多年的荊棘,是她對夏家、對夫人小姐虧欠的良心債!
冰冷的牛皮紙袋被她緊緊攥在手里,那股寒意仿佛順著掌心滲透了血脈。
她迅速將柜內物品恢復原位,抹去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跡——指紋、腳印、氣息。
然后,她如同到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沿著原路退出了儲藏室,將通風口格柵恢復原狀,不留一絲破綻。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老屋在夜幕和海濤聲中沉沉睡去,只有巡邏守衛的腳步聲規律地響起。
林嵐避開固定的巡邏路線,利用走廊立柱和家具的陰影,像一縷薄霧般飄到了兮淺的臥室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