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色的海水在銹跡斑斑的船船舷外翻涌,柴油機的轟鳴是唯一的節奏。
兮淺蜷縮在漁網堆的陰影里,懷中緊貼著那份滾燙的文件,意識在疲憊與緊繃的鋼絲上搖晃。漁船正帶著她,沖破迷霧,駛向藏著所有答案的孤島。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
宬氏集團頂層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冷漠的天際線。
窗內,空氣卻沉重得令人窒息。
宬年站在窗邊,背對著房間,身形依舊挺拔,但微微繃緊的肩膀線條泄露了此刻的驚濤駭浪。
他腳下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散落著幾份今晨送達的、措辭強硬的官方函件。
屏幕上,新聞網站的頭版頭條仍在翻滾播放著“夏時陌遺書”的最新進展——“權威機構二次鑒定確認筆跡真實性”、“警方擴大調查范圍”、“宬氏股票持續暴跌”、“股東質詢會即將召開”——每一個標題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過來。
輿論已成燎原之火。
昔日環繞的敬畏目光,如今摻雜了**的懷疑、不懷好意的窺探,甚至幸災樂禍。
社交平臺上,他已被塑造成一個為奪人未婚妻和家產、不惜謀財害命的冷血惡魔。
集團公關部焦頭爛額,律師團隊疲于奔命,但“遺書”就像一顆精準投放的毒瘤,腐蝕著宬氏帝國的根基。
桌上的加密內線電話紅燈急促閃爍。宬年沒有回頭,聲音冷得像冰:“說。”
首席助理孟深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竭力掩飾的緊繃:“宬先生,警方的第二次正式約談安排在下午三點。他們要求提供您爆炸案當天的全部行程細節和不在場證明佐證材料,包括手機基站定位和車輛行駛記錄。另外…幾位元老董事聯名要求召開緊急閉門會議,質疑集團在此次危機中的應對策略。”
“知道了。”宬年只回了三個字,聽不出情緒。他抬手捏了捏鼻梁,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壓抑的狂怒。
行程細節?不在場證明?
他早已準備好無懈可擊的表面證據鏈。
但警方的“高度關注”意味著持續的監視和無窮無盡的麻煩。
董事會的“關切”?不過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開始試探風向,蠢蠢欲動想要分食權力真空。
“還有…”孟深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更低了些,“京都療養院那邊…確認了。兮淺小姐…在昨天下午,利用內部人員松懈的機會,喬裝逃離。看守的女傭被擊暈,她拿走了門禁卡。我們的人追查到老城區邊緣,線索…斷了。她非常謹慎,避開了主要監控點。”
“砰!”
宬年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鋼化玻璃窗上!震得整個窗框嗡嗡作響!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他憤怒的面容,眼底翻騰的是被背叛的暴怒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她逃了!
在他被鋪天蓋地的污名和調查死死拖住手腳的時候,在那個該死的“遺書”把他釘在恥辱柱上的時候,她竟然掙脫了他的掌控!
跑去了哪里?去找誰?那個該死的U盤!那份可能被她藏起來的、真正的遺書?還是…秦昊?!
這個名字如同毒刺扎進腦海。
秦昊…那個陰溝里的老鼠!爆炸案后,他搖身一變成了夏氏臨時的主人,動作頻頻。
那份引爆輿論的遺書,出現的時機如此精準!
背后若說沒有秦昊的手筆,鬼才相信!
兮淺…她現在去找秦昊,是自投羅網?
還是…她手里真的掌握了什么,足以讓她不顧一切地奔向危險?
恐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漫過他的心頭。
這恐懼并非源于警方的調查或輿論的壓力——他有足夠的資源和手段去應對那些,至少能拖延、能周旋。
這恐懼源于失控!源于那個他試圖牢牢攥在手心、抹去記憶、重塑認知的女人,徹底掙脫了牢籠,消失在了他掌控不到的陰影里。
她就像一枚被擲入風暴中心的炸彈。
她掌握的證據——無論是U盤里的東西,還是她可能從秦昊那里找到的——足以徹底引爆這場危機,將他徹底撕碎!
秦昊那個豺狼,會怎么對她?利用她?還是…滅口?
更可怕的是,她對他的恨意!那份被“遺書”徹底點燃的、認定他是謀殺夏時陌兇手的滔天恨意!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毀掉他!
“廢物!”宬年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不知是在罵療養院的人,還是罵自己此刻的無力感。
他猛地轉身,眼神掃過垂手肅立的秦深:“動用所有能動用的灰色資源!不計代價!給我找到她!在她見到秦昊之前!或者…”
他頓了一下,聲音寒徹骨髓,“在她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把她帶回來!要活的!”
他強調“活的”。這至關重要。她活著,那些可能的證據才有控制的余地。她死了,秘密反而可能如同病毒般擴散。
“是!宬先生!”孟深心頭一凜,立刻應道。他清楚這意味著什么——那些潛伏在城市下水道里的眼睛、耳朵和手,都將被喚醒,去搜尋一個女人的蹤跡。
這將耗費天文數字的金錢,并帶來難以預測的風險。
但宬年此刻的眼神告訴他,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孟深迅速退出,辦公室重歸死寂。只有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
宬年重新站回窗前。
下方的街道上,不知何時又聚集了一小群舉著標語牌的抗議者,被警戒線遠遠隔開。
警察的身影在維持秩序。閃光燈時不時亮起,像毒蛇的信子。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泥足深陷。
“遺書”的指控如同一張巨大的、沾滿膠水的網,將他牢牢困在中央。
警方的調查步步緊逼,董事會的猜忌蠢蠢欲動,輿論的絞索越收越緊。
而此刻,最大的變數和威脅——兮淺,帶著滿心的仇恨和可能致命的證據,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正奔向另一個危險的漩渦。
疲憊襲來。
他扯松了領帶,昂貴的西服袖口下,腕骨因用力而突起。
窗玻璃上,映出的不再是一個睥睨眾生的商業帝王,更像一個被風暴撕扯、困在孤島的囚徒。
他必須撐住。必須反擊。必須找到她。
海天相接處,那艘破舊的漁船在單調的轟鳴聲中,正固執地破開鉛灰色的海水,將城市的喧囂和年的風暴遠遠拋在身后。
船頭的方向,霧氣深處,那座輪廓模糊、藏著所有秘密與危局的孤島,已在視野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