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鋪老板的方言回應模糊不清,但那個“摔傷了頭的女人”幾個字,如同毒刺扎進空氣。
疤臉漢子嘴角扯出一絲冷硬的弧度,目光再次掃向孫伯家的方向,帶著**的、不再掩飾的探究。
黃昏的最后一點余燼被海風卷走,沉重的夜幕迅速籠罩東漁村。
那五個“遇難者”沒有找到合適的住所,最終塞給村東頭一戶貪財的人家幾張濕漉漉的鈔票,擠進了那家同樣狹窄的柴房。
整個村子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中。
狗不叫了,連海風似乎都刻意壓低了呼嘯聲。
孫伯家早早熄了燈。
黑暗里,兮淺坐在硬板床邊沿,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額角的傷疤在黑暗中突突跳動。
隔壁工具棚里,那刻意壓抑的、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又出現了,比昨夜更加頻繁。
阿陌也沒睡。
夜,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海潮聲單調地拍打著岸礁。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子夜剛過,一股極其細微、卻迥異于海腥和魚臭的刺鼻氣味,順著門縫和墻壁的縫隙,悄然滲了進來。
是汽油混合著某種化學助燃劑的味道!
兮淺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
她猛地從床邊站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
幾乎在同一瞬間,隔壁工具棚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悶響,像是重物被迅速放倒。
隨即,是門栓被極快撥開的、幾不可聞的“咔噠”聲。
“著火了——!”一聲凄厲變調的呼喊,撕裂了村東頭死寂的夜!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驚恐的尖叫從不同方向炸開!
“走水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瞬間引爆!
兮淺一把拉開房門沖出去。
孫伯夫婦也衣衫不整地驚惶跑出里屋。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瞬間血液凍結。
村子東面、南面,至少三四個方向,同時騰起沖天的烈焰!
干燥的林木、簡陋的木屋、堆放的漁網和修補用的竹木材料,在潑灑的助燃劑和夜風的催動下,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瘋狂地燃燒、蔓延!
火蛇貪婪地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發出噼啪爆裂的巨響,濃煙滾滾,遮天蔽月,將半邊夜空染成猙獰的血紅!
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帶著死亡的氣息。
哭喊聲、尖叫聲、房屋倒塌的轟鳴聲、絕望的奔跑聲混雜在一起,撕扯著人的耳膜和神經。
整個小島在火海中痛苦地哀嚎。
“我的網!我的船!”孫伯看著火勢迅猛撲來,目眥欲裂,下意識想往堆放漁具的后院沖。
“走!”一聲低沉的斷喝在混亂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陌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們身邊,臉上刻意涂抹的污跡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模糊不清,但那雙眼睛,在濃煙和烈焰的背景中,銳利如出鞘的寒刃,所有偽裝的麻木和疏離蕩然無存!
他一手死死扣住孫伯的胳膊,力道之大讓老人一個趔趄,另一只手則毫不猶豫地拽住了兮淺的手腕!
他的手掌粗糙、滾燙,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那瞬間的接觸,如同電流擊中兮淺的心臟。
不是試探,不是偽裝,是生死關頭最直接的、保護性的鉗制!
“往海邊!去鬼嶼方向!”阿陌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晰地穿透混亂的噪音,帶著一種指揮者特有的冷靜和緊迫。
他不再掩飾那口音,清冷而決斷。
“鬼嶼?那晦氣地方……”孫伯妻子嚇得發抖,本能地抗拒。
“火是從村里燒起來的!那邊是唯一開闊地!快!”阿陌厲聲打斷她,拽著兩人就往外沖。
他的動作迅猛而精準,避開迎面撞來的驚慌村民,閃開從燃燒屋頂掉落的燃燒物,目標明確地朝著村西、鬼嶼所在的西北方向突圍。
熱浪灼烤著皮膚,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涕淚橫流。
兮淺被他拽著,手腕被攥得生疼,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地跟上。
她不再需要偽裝“失憶”的虛弱,此刻的狼狽和驚懼無比真實。
她用眼角余光掃視著混亂燃燒的村莊,在奔逃的人群和倒塌的房屋縫隙中,捕捉到那些“探險者”的身影。
他們不再偽裝。
疤臉漢子帶著手下,如同在火場中冷靜穿梭的獵豹,手持短棍或砍刀,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奔逃的村民臉上兇狠地掃過,尤其是那些青壯年男性,似乎在急切地尋找著某個特定目標。
遇到擋路的村民,他們毫不留情地粗暴推開,甚至有人舉起棍棒!
他們的目標,是夏時陌!他們要在混亂中確認并清除他!
一個年輕漁民被疤臉漢子粗暴地揪住衣領,火光映照下,疤臉漢子扭曲著臉似乎在厲聲質問。
那漁民驚恐地搖頭,指向另一個方向。疤臉漢子狠狠將他摜倒在地,帶著人朝那個方向快速撲去。
阿陌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他拽著兩人的手更緊,腳步更快,幾乎是在拖著孫伯夫婦沖刺。
他巧妙地利用燃燒房屋和濃煙的掩護,身形在火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快速閃動,如同鬼魅。
當疤臉漢子那伙人撲向錯誤方向時,他們已經沖出了村口最危險的火場邊緣,踏上了通往西面礁石灘的崎嶇小路。
身后是煉獄般的火光和哭嚎,前方是黑沉沉的大海和鬼嶼嶙峋的輪廓。
海風卷著濃煙和灰燼呼嘯而來,帶著劫后余生的冰冷。
“歇…歇口氣…”孫伯妻子癱坐在地上,劇烈咳嗽,幾乎喘不上氣。
阿陌沒有停下。
他松開孫伯,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的地形和后方追來的火舌,以及更遠處影影綽綽似乎開始轉向、朝他們這個方向搜索而來的殺手身影。火光的映照下,他側臉的線條緊繃如刀削。
“不能停。”阿陌聲音冰冷,帶著一絲喘息,“他們很快會反應過來,追上來。”他看向孫伯,語氣不容置喙,“帶她(指孫伯妻子)找塊大礁石后面躲著,趴低,別出聲,等火過去或天亮了找船離開!”
“那你呢?”孫伯驚魂未定地問。
阿陌的目光,越過驚恐的老人,落在了兮淺臉上。
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瞳里跳躍,映照出某種復雜難辨的情緒——審視、決絕,還有一絲不容錯辨的沉重托付。
“她,”阿陌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個字都像砸在兮淺心上,“知道‘怕火’的源頭。我帶她去鬼嶼,那里有東西能治她的‘魘癥’。”
孫伯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驚疑,但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他看了看身后越來越近的火光和遠處逼近的人影,又看了看阿陌那雙在火光下不再掩飾鋒芒的眼睛,最終只是嘴唇哆嗦了一下,用力點頭,拉起自己的妻子,踉蹌著朝不遠處一塊巨大的黑色礁石后躲去。
灼熱的風卷著灰燼吹過,只剩下阿陌和兮淺面對面站在通往鬼嶼的荒涼小路上。
身后是吞噬家園的滔天烈焰,前方是傳說中不祥的黑暗島嶼。
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嶙峋的礁石上晃動。
阿陌不再看她,轉身大步朝著鬼嶼方向走去,腳步沉穩而快速。他沒有回頭,但留下了一句冰冷如鐵的命令,不容置疑: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