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幾乎要窒息的時候,骨灰盒落地的鈍響打破了他們的爭吵。
宬年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拖曳著將她甩向冰冷的墻壁。
慣性讓她無法控制身體,手腕內側——那道被暴力扯斷夏時陌所贈鏈墜后留下的、幾乎看不見的淺淡疤痕——狠狠撞上了那個冰冷的金屬骨灰盒!
劇痛炸開。
不是新鮮的皮肉之苦,而是一種深埋骨髓、撕裂靈魂的熟悉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間點燃!
“呃!” 兮淺悶哼一聲,身體僵直,瞳孔因極致的沖擊而驟然放大到極限。
不是視覺,不是聽覺,是那股從陳舊疤痕深處爆發的、烙印在神經末梢的尖銳痛楚,像一把燒紅的鑰匙,猛地捅進了她大腦深處銹死的鎖芯!
轟——!
無形的枷鎖被狂暴地沖開!
無數被塵封、被扭曲、被強行抹去的畫面,如同沉寂海底的巨獸掙脫束縛,裹挾著冰冷刺骨的海水和灼熱的巖漿,瘋狂地、蠻橫地撕開意識的重重迷霧,洶涌灌入!
…………
溫煦的光。
夏家老宅花園,那棵巨大的銀杏樹撐開滿樹金黃。
陽光穿過枝葉縫隙,碎金般灑落。
夏時陌單膝跪在松軟的落葉上,掌心托著一枚純金戒指,上面雕刻著一顆璀璨的寶石,在燈光下散發著迷人的光芒。
他仰著臉,陽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溫柔和緊張。
“淺淺,嫁給我。用我余生的每一天,守護你,就像這棵樹守護著這片土地。”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少年人最赤誠的孤勇。
她伸出手,指尖觸碰那枚微涼的戒指,巨大的幸福讓她頭暈目眩,只能用力點頭,淚水卻模糊了視線。
手腕上,正是那條系著鑲嵌藍寶石鏈墜的鏈子,溫潤地貼著她的脈搏。
…………
場景陡轉。
奢華卻壓抑的書房。
夏父,那個向來威嚴的男人,此刻面容因暴怒而扭曲,將一份厚厚的文件狠狠摔在夏時陌臉上!
“聯姻!這是秦氏開出的條件!也是夏氏唯一的活路!你腦子里除了那個一無是處的女人,還有沒有這個家!”
文件散落,露出“股權轉讓”和“秦昊”的字樣。
夏時陌挺直脊背,嘴角有血絲滲出,眼神卻倔強如磐石。
“我的婚姻,不是交易的籌碼。夏氏的路,我自己會走通!”
他拉起一旁臉色慘白的兮淺,手腕上的鏈墜在燈光下劃過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弧光。
“我們走!” 他護著她,撞開書房沉重的門,隔絕了身后夏父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會后悔的!夏時陌!沒有秦家,你什么都不是!”
…………
純白。
刺目的無影燈。
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作嘔的甜香。
她躺在冰冷的金屬床上,四肢被柔軟的束縛帶固定。
視野模糊晃動,只能看到幾個穿著白大褂的模糊人影。
太陽穴傳來冰涼的觸感,緊接著是強烈的吸附感和細微的電流刺痛。
一個冰冷、毫無情緒起伏的男聲,像設定好的程序,穿透嗡嗡作響的儀器噪音,反復鉆進她的耳膜,刻進她的腦海: “夏時陌……是痛苦的根源……是夏氏衰敗的罪魁……”
“忘記他……徹底清除關于他的一切記憶……”
“宬年……是拯救者……是唯一的光……是你該依賴、該愛慕的對象……”
“重復:宬年,是愛人……” “植入完成。
對‘夏時陌’相關記憶觸發點……設定深度恐懼排斥反應……”
指令聲冷酷地重復著,像一把鑿子,在她混沌的意識里強行雕刻著謊言。
她徒勞地掙扎,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嗚咽,手腕上的鏈墜在束縛下硌得生疼,那點微弱的觸感成為意識沉淪前唯一的錨點。
…………
碎裂的金。
場景再變。
還是那間純白的房間,但燈光昏暗。
束縛已解開,她蜷縮在角落,頭痛欲裂,記憶混亂不堪,只殘留著巨大的空洞和莫名的恐懼。
門開了。
逆光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氣。
是宬年。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她下意識護住的手腕上——那枚純金鏈墜還在。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的臉頰,動作似乎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猛地轉向,快如閃電,一把攥住了她腕間的鏈子!粗暴!狠戾!沒有絲毫猶豫!
“不——!” 她驚恐地尖叫,徒勞地想要護住這最后的念想。
“嘶啦!” 鏈扣崩斷的脆響!那枚承載著承諾與過往的鏈墜,被他硬生生扯離了她的手腕!
皮膚被擦破,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一道迅速泛紅的勒痕。
他抬起手,掌心躺著那枚依舊閃爍著幽光的純金鏈墜。
他看著它,眼中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徹底的、摧毀一切的冷酷決絕。
然后,掌心傾斜。
嘩啦!
璀璨的藍寶石和精致的純金鏈條瞬間被冰冷的水流吞沒!
砸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盆底,發出幾聲清脆卻刺耳的碰撞聲!
水流無情地沖刷著它,要洗去它所有的光芒和過往。
宬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冷漠。
他俯視著她,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冰冷:“臟東西,不配留在你身上。以后,你只需要看著我。”
…………
陰影中的臉。
所有的記憶碎片瘋狂奔涌,最終在劇烈的頭痛和手腕疤痕那撕裂般的灼痛中,強行聚焦、放大!
就在那間純白催眠室的門框陰影里!
在宬年扯斷鏈墜、碾碎信物之前!他靜默地站在那里,沒有踏入房間,半邊臉隱在門廊的黑暗中,只有緊抿的唇線和下頜繃緊的線條泄露出一絲掙扎的痕跡。
但那雙眼睛……那雙透過昏暗光線望進來的眼睛,如同兩口冰冷的深井,里面翻涌著她此刻才真正讀懂的復雜——是痛楚?
是不忍?是瘋狂?最終,悉數沉淀為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不容置疑的冷酷決斷!是他!
他一直在那里!他默許了,甚至主導了這一切!他是覆蓋她過往、重塑她記憶的幕后推手之一!
…………
“啊——!!!”
兮淺抱著仿佛要炸開的頭顱,身體沿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蜷縮成一團,發出凄厲到變調的嘶喊。
那不是單純的痛呼,是靈魂被真相的巖漿反復灼燒、被背叛的冰錐反復穿刺時,發出的絕望悲鳴。
她死死攥住劇痛的手腕,指甲深陷進那片帶來記憶洪流的疤痕皮肉里,想將那灼燒靈魂的印記連同剛剛復蘇的、血淋淋的過往一起摳挖出來!
淚水決堤,混合著冷汗,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肆意橫流,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
宬年僵立在原地。
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原本帶著掌控一切的慍怒,此刻卻凝固成一個僵硬而空茫的姿勢。
書房幽暗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側臉輪廓,那上面慣常的冷靜自持如同被打碎的冰面,寸寸龜裂。
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地上那個因劇痛和真相沖擊而瀕臨崩潰的身影。
震驚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洶涌地漫過他精心構筑的心防——她竟然沖破了溫爾頓最精密的封鎖?
那道疤痕……是鑰匙?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身體記憶的烙印會如此深刻,如此致命!
就在這死寂與崩潰交織的瞬間,兮淺因痛苦而緊閉的眼睫劇烈顫抖著,沾滿淚水的唇瓣翕動,破碎而嘶啞的音節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控訴: “催……催眠……指令……‘清除夏時陌……植入宬年’……” “你……在門口……看著……” “鏈墜……你碾碎的……”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宬年驟然收縮的心上!
她不僅想起來了,她精準地抓住了最致命的核心!
他眼底翻涌的震驚瞬間被更洶涌的、近乎暴戾的陰鷙所吞噬。
不能被揭穿!絕不允許失控!
他猛地轉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大步沖出書房。
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后被重重甩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隔絕了里面壓抑到極致的悲鳴。
客廳冰冷的空氣也沒能讓他沸騰的血液冷卻半分。
他幾步跨到沙發旁,一把抓起內線電話的聽筒,動作帶著摧毀一切的狠厲。
“溫爾頓!” 電話剛接通,宬年壓抑著狂怒的低吼便砸了過去,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她沖破了封鎖!記憶……蘇醒了!關于催眠室!立刻!馬上過來!帶上最強的鎮靜劑和……‘凈化’方案!”
他報出別墅地址,“我要你在半小時內出現在這里!否則,后果你知道!”
沒有等對方回應,他狠狠摔下聽筒,底座的撞擊聲音刺耳無比。
胸膛劇烈起伏,宬年猛地轉身,猩紅的目光如同困獸,掃過客廳每一個角落,最終死死釘在對面墻壁那幅巨大的抽象畫上。
他大步走過去,手指在畫框側面一個極其隱蔽的感應區用力一按。
嗡——
墻壁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隱藏其后的巨大監控屏幕墻。
數十個分格畫面瞬間亮起,將別墅內外每一寸空間都置于冰冷的審視之下。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急速滑動、點擊,帶著焦灼的戾氣。
畫面被迅速切換、放大。
最終,主屏幕被書房的紅外監控影像占據——即使沒有可見光,熱成像依舊清晰地勾勒出那個蜷縮在地板上的纖細身影。
兮淺依舊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梳妝臺,身體間歇性地劇烈顫抖,如同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她死死抱著自己的頭,手腕緊緊壓在腹部,那處疤痕帶來的不僅是**的劇痛,更是靈魂被撕裂的源頭。
即使隔著紅外畫面,那無聲的、巨大的痛苦與絕望也如同實質般穿透屏幕,狠狠撞擊在宬年的視網膜上。
宬年死死盯著屏幕,眼神銳利如刀,試圖穿透那層代表體溫的橙紅色輪廓,看清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捕捉她意識中可能殘留的記憶碎片。
他的呼吸在最初的急促后,被強行壓制下去,變得深長而冰冷。
下頜線繃緊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
監控屏幕幽藍的光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翻涌著風暴般的暗流——震驚、暴怒、失控的威脅,以及一種更深層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他精心編織的牢籠,第一次出現了不可控的裂痕。
而囚徒手中,握住了能將他拖入深淵的鑰匙。
馴服,或者徹底摧毀。
時間,不多了。溫爾頓的藥劑,是最后的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