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醫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舊濃重。
兮淺如往日一樣,安靜地坐在重癥監護室外的椅子上,頭微微低垂,目光落在腳邊那個冰冷的金屬盒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棱角。
她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沉靜的哀傷里,像一幅褪了色的舊畫。
不遠處的保鏢盡責地守候著。
走廊拐角處,宬年的身影出現了。
他換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便裝,外面罩著一件薄外套,遮住了手臂的繃帶。
臉色依舊不太好,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蒼白和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卻比之前幾天更加沉靜,甚至可以說是……空曠。
他手里沒有提任何東西。
他遠遠地停下了腳步,沒有靠近重癥監護室門口,也沒有驚動任何人,包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兮淺。
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人群和距離,落在那個蜷縮在椅子上的、穿著白色防護服的瘦弱身影上。
她的側臉在走廊頂燈的照射下,顯得異常憔悴,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見。
她看著骨灰盒的眼神,專注而哀傷,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宬年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眼神復雜難辨,有審視,有難以言喻的疲憊,最終沉淀為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他移開目光,沒有驚擾她,轉身走向了旁邊的醫生辦公室方向。
幾分鐘后,在院方高級主管和主治醫生親自引領下,宬年穿戴好最高級別的防護裝備——口罩、帽子、鞋套、無菌隔離服,只露出一雙深邃沉靜的眼睛。
他沒有看任何人,在醫生的示意下,推開了重癥監護病房厚重的隔離門,走了進去。
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
病房內,恒溫恒濕,光線柔和。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劑、藥物和生命維持設備運轉的混合氣味。
各種儀器的指示燈規律地閃爍著,發出低微的嗡鳴和心跳監測那穩定而微弱的滴答聲。
夏時陌靜靜地躺在病床中央,像一個被精密儀器包裹的繭。
全身依舊覆蓋著厚厚的無菌紗布和繃帶,只露出緊閉的雙眼、一部分鼻梁和嘴巴,以及插著各種管道的雙手。
心電監護儀上的綠色線條微弱但平穩地起伏著,呼吸機有節奏地推動著他的胸腔,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他陷在最深的昏迷里,對外界的一切無知無覺。
宬年站在床邊,高大的身影在柔和的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他的目光落在夏時陌纏滿繃帶的臉上。那繃帶遮蓋了原本的輪廓,只留下一個模糊而脆弱的生命印記。
那雙曾經平靜深邃、充滿釋然的眼睛,此刻被厚厚的無菌敷料覆蓋著,緊閉著。
病房里寂靜無聲,只有儀器的低語。
宬年沉默地站了片刻。
然后,他緩緩抬起手,將一直提在身側的一個盒子,輕輕放在了夏時陌枕邊空著的位置。
盒子不大,方方正正,透著一種肅穆的沉重感。
“物歸原主。”他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低沉沙啞,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清晰,卻沒有任何回音。
他的目光從盒子上移開,再次落到夏時陌被包裹的臉上。
那雙眼睛即使緊閉著,似乎也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宬年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堅硬的東西哽在那里。
“她心里只有你。”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擔后的疲憊,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認命,“從過去到現在,從未變過。”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宬年感到一種奇異的輕松,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帶著苦澀的空茫。
他承認了這場感情角逐中最本質、也最殘酷的事實。
他拼盡全力,用盡手段,最終得到的,不過是一場徹底的潰敗。
而勝利者,此刻無聲無息地躺在這里,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
他停頓了很長時間。
病房里只有儀器的聲音。
最終,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三個極其艱澀、幾乎低不可聞的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輕飄飄地落在寂靜的空氣里,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沒有回應,沒有寬恕,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夏時陌依舊沉睡,毫無知覺。
但這句遲來的道歉,對宬年來說,卻像搬開了壓在心頭最后一塊巨石,盡管搬開后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空蕩的、帶著冷風的洞。
他最后看了一眼枕邊那個盒子,目光在那冰冷的金屬提手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面,是他強取豪奪的起點,也是他親手歸還的終點。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夏時陌的臉上,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
沒有留戀,沒有不甘,只有一種徹底斬斷的決絕。
他不再停留,甚至沒有再看病房內其他任何東西一眼,猛地轉過身,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逃離般的急切,大步走向門口。
厚重的隔離門被他拉開,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反手將門在身后關嚴。
走廊里明亮的燈光有些刺眼。他迅速脫掉身上的防護裝備,交給等候在旁的醫護人員。
動作帶著一種急于擺脫什么的煩躁。
兮淺依舊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似乎對這邊的動靜毫無察覺,依舊低垂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宬年沒有再看她,也沒有再看那扇緊閉的重癥監護室的門。
他拉緊外套的衣襟,遮住手臂的繃帶,挺直了背脊,盡管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恢復了慣有的冷硬和疏離。
他邁開腳步,皮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清晰而孤寂的回響,朝著電梯的方向,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背影在慘白的走廊燈光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蕭索與決然。
病房內。
儀器依舊低鳴。
枕邊,那個深色的皮質盒子安靜地躺著,像一個沉默的句點。
病床上,夏時陌的睫毛在厚重的無菌敷料下,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
氧氣面罩下,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略略深長了一絲。